【诗潮源流】
·李少君·
李少君,湖南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为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天涯》
杂志主编,海南省出版协会副主席,华东师范大学、海南大学等校兼职教授,主要
著作有《南部观察》、《岛》、《那些消失了的人》、《蓝吧》等。曾主编《莽汉
·撒娇》等书。获过包括明天诗歌评论奖在内的多种文学奖。
◇神降临的小站◇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雨后◇
雨后,大队蚂蚁出来觅食
它们倾巢而出,早已饥不可耐
仓库里储存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
它们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又黑又亮
占领了草地、小路和泥坑
它们雄纠纠气昂昂,跋山涉水,远近搜索
路上忙碌着一长列络绎不绝的蚂蚁大军
而人的辛苦是另外一种
在长椅上坐久了,需要再添一件外衣
林中风仍很大,皮肤有一点点凉
水汽和雾气还在树丛间氤氲缭绕
人呆得长发都披散开来,眼神也恍恍惚惚了
在若有若无的怀想里
数着树上到底结了几颗椰子
突然,一片落叶掉下
象石头一样砸在蚂蚁大军的队列中
惊起一片混乱,蚂蚁们不知所措地探头探脑
令蚂蚁大军的行进短暂地中止
落叶也砸在树下吹风者的寂寞和叹息里
令她绵绵不断的怀想停顿了两分钟
◇麋鹿◇
森林中有一条要迷路才能找到的小路
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如是说
森林中有一条只有麋鹿才能找到的小路
一位笑靥如花美目如盼的白衣少女说
林子里总有一条让人迷失的小路
我说
林子里总有一条让麋鹿也迷失的小路
她叹息说
【诗潮源流】
·王家新·
王家新,出版的诗集有《纪念》(1985)、《游动悬崖》(1997)等。
◇跑吧,兔子◇
那不是米沃什在黎明前冰封的大地
遇到的兔子
也不是我在童年的麦地看到的
万人围剿的兔子
那是一只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深夜
在一座封城三十天后的围城
惊慌出现的兔子
是一只被一道强光突然笼罩住,仿佛
从我们的梦中跑出的兔子
那是一只在车灯前拼命逃窜的兔子
仿佛要从屠夫的手下挣脱
是一个亡灵,受惊的亡灵
在被死亡再次追上之前
在作最后的一跃
◇二月◇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帕斯捷尔纳克的这句诗,
这几天不断被人引用;
它本来是一句关于幸福的诗,
却流传在一个不幸的年代。
铁一样的夜。
(似乎有人在摸黑下楼。)
而我睁眼躺在床上,如同躺在
黑暗船舱的一个铺位上。
我听着身边妻子平稳的鼾声,
好像就是它,
在推动着这只船
在茫茫黑夜里移动……
◇从阿赫玛托娃的窗口◇
在彼得堡,
在阿赫玛托娃纪念馆,
在这座被称为“喷泉屋”的四层楼上,
仿佛穿过“地狱”的第四圈,来到一个半坡上回望
我看着窗外这个可疑的带风景的花园,
我看到树林间掩映着一个鸟身女妖,
我看到受难的母亲,倔犟的儿子,被枪托推倒在地的父亲,
我看到一场葬礼在树梢融化;
我看到我前世的情人仍坐在长椅上发呆,
我看到人们又在树上张贴诗歌海报;
我看到从这里出去的人,一个个在胸前划着十字,
我看到玛丽娜深陷的大眼睛,在朝我凝望;
我看到几个探头探脑的人,仍躲在树丛后,
衣兜里露出了报话器;
我看到一只黑鸟在草地上蹦跳,接着是另一只;
我看到花园一角的那堆雪,多少年了,还未融化。
我看到死魂灵们仍在鞭打自己。
我看到树上的夏天和即将来临的金色秋天。
我看到了春天草地上最悲痛的环舞。
我看着这一切,“仿佛我在重新告别
那在多年前我已告别的一切。”
我看着这一切,仿佛睁眼看着一个梦。
我看着它,我感到在我右肩的背后
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眺望,
因为我盘旋而上,在一个时间之塔上
站在了阿赫玛托娃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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