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尽食】                              

·胡续冬·

胡续冬,1999年考上北大中文系博士,70后诗人,曾主编诗刊《偏移》。



               ◇宿舍一角◇

     我新买的音箱里有一个会按摩的女鬼
     在夜深人静的倾听中她向我索要服务费

     这些从书市上窃来的书竟摆出了一张张主子的脸
     等着从我身上爬出一条安达卢西亚狗去把它们一一亲舔

     一个在吉它上闲逛的朋友给我留了张字条
     “希望你向《诗经》学习,把晦涩的语言象阑尾一样割掉”

     漫长的学生生涯时时要宣判我的性无能
     而抽屉里的一张黄色小扑克常挺身出来作辩护人

     木鱼、经幡、圣经和印度香
     它们总爱带我去我投错胎的地方

     夏士莲、圣罗兰还有小小一瓶雅诗兰黛
     这些离奇的名字构成了我女友心中的重重阴霾

     一根香烟就可以把我收买
     一瓶烧酒就可以把我出卖

     没有谁注意到我那黑色的蝴蝶标本
     直到它复活成为星斑恍惚的黄昏

     两盏台灯的光让我看到了两个影子
     它们在我写作的时候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异乡的开水泡不开家乡的茶
     到了肠胃里更会吹出感时伤怀的小唢呐

     钻过了玻璃窗的秋风也钻进了我的骨头
     从我这平静的角落生活里终将喷出愤怒的石油。


               ◇水边书◇

     这股水的源头不得而知,如同
     它沁入我脾脏之后的去向。
     那几只山间尤物的飞行路线
     篡改了美的等高线:我深知
     这种长有蝴蝶翅膀的蜻蜓
     会怎样曼妙地撩拨空气的喉结
     令峡谷喊出紧张的冷,即使
     水已经被记忆的水泵
     从岩缝抽到逼仄的泪腺;
     我深知在水中养伤的一只波光之雁
     会怎样惊起,留下一大片
     粼粼的痛。

     所以我
     干脆一头扎进水中,笨拙地
     游着全部的凛冽。先是
     象水虿一样在卵石间黑暗着、
     卑微着,接着有鱼把气泡
     吐到你寄存在我肌肤中的
     一个晨光明媚的呵欠里:我开始
     有了一个远方的鳔。这样
     你一伤心它就会收缩,使我
     不得不翻起羞涩的白肚。

     但
     更多的时候它只会象一朵睡莲
     在我的肋骨之间随波摆动,或者
     象一盏燃在水中的孔明灯
     指引我冉冉的轻。当我轻得
     足以浮出水面的时候,
     我发现那些蜻蜓已变成了
     状如睡眠的几片云,而我
     则是它们躺在水面上发出的
     冰凉的鼾声:几乎听不见。

     你呢?
     你挂在我睫毛上了吗?你的“不”字
     还能委身于一串鸟鸣撒到这
     满山的傍晚吗?风从水上
     吹出了一只夕阳,它象红狐一样
     闪到了树林中。此时我才看见:
     上游的瀑布流得皎洁明亮,
     象你从我体内夺目而出
     的模样。


【烟火尽食】                              

·森子·


              ◇在雨中打电话◇

      你在雨中打电话,打给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晃四年过去,这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盲音,始终是盲音,说明电话线里也在
      下雨,或是号码拨错了,打到了别的区,
      偶尔也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原来打个
      本市电话,却接通了国外,电信局将账
      单传来,一笔不菲的数字。你感到好冤
      枉,就像打电话给天堂,结果接通了地
      狱。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是计算机系
      统出了故障,电信局应当承担责任,并
      赔偿用户的精神损失费。

      你在雨中打电话,声音也被淋湿了,你
      说:“你好”,声音听起来像“洗澡”,
      确实你是在雨中洗澡,这个澡一洗就是
      四年,你还站在洗盆里喋喋不休。你往
      这个盲音区里拨电话,号码是不会错的,
      那个接电话的人也许是用手语与你交谈,
      说他眼前是明媚的春天。你用耳朵看见
      说话人的口型,像樱桃又甜又红,樱桃
      的后面是一排水闸,春潮滚滚从冬天的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雷声。

      你在雨中打电话,四年用同一姿式,同
      一种腔调拨给盲音区。你知道他不在家,
      出差或远游去了,可你却不能不拨这个
      号码,除了这个号码已没什么可拨了。
      你想他也许会突然飞回来,用羽毛掸掉
      话筒上的尘土,然后叽里呱啦跟你说一
      通时髦的话,并说明他没接这个电话的
      理由,那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你
      不由得佩服他的口才,仿佛你是盲音
      区,他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给你打电话。
      你感到电话线在某个交换处搞扭了,也
      许是串线了,男声变成了女声,娇滴滴
      地约你到S街去泡吧。

      你在雨中打电话,还是打给盲音区,这
      四年中你离婚,带着10岁的儿子无依无
      靠。工作你也辞了,没有什么比拨通电
      话更重要。也许你只想听到“你好――
      洗澡。”这样的话,什么解释都不需要。
      现在,你连当初为啥打电话的理由也想不
      起来了,这也没什么,随便编一个就行了,
      或者干脆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你打电
      话。”也许连电信局也不知道这个四年前的
      号码,你的记性真好。

      你在雨中打电话,电话亭换了一个又一个,
      有的话亭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消失在城市
      的盲音中。你也曾怀疑他搬出了这座城市,
      或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记忆,但这不能
      阻止你打这个电话,让他听听这四年的风
      雨,唤起他的记忆,让他知道四年前的这
      场雨,下到今天依然未停。或者在电话中
      再痛骂他四年,直到阳光照射这座电话亭,
      告诉他,你已经欠了四年的话费,这比账
      该由谁来付?“我已经输光了一切,只剩
      下这个号码。”对面还是一片盲音,但你心
      里清楚,他一定是听到了。

      你在雨中打电话,连衣服也当光了,为了
      缴清这四年的话费,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
      了。现在你是裸体站在电话亭中,给盲音
      区打电话,雨点在玻璃上噼啪噼啪地抽打,
      行人围着电话亭转圈。你接通了盲音,对
      盲音区说:“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话费
      已经付清。请将升位的号码告诉我……”
      四年的雨水一起涌入话亭,将盲音区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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