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界纵横】
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是法国的民族诗人,著名的小说家、
戏剧家、文论家、政论家和进步的社会活动家。少年时代的雨果诗歌才能便显露出
来,曾多次获奖。一生中出版了十多部诗集,有《歌吟集》、《东方集》、《秋叶
集》、《黄昏集》、《心声集》、《光与影》、《惩罚集》、《静观集》、《凶年
集》、《全琴集》等。《歌吟集》是雨果的一部早期创作的处女作,这里选载几首
《歌吟集》中的几首诗歌。
·雨果·
◇我的童年◇
“这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童
年不复存在,虽然我依然活在世
上,但我的童年可以说已经成为
历史。
——圣奥古斯丁:《忏悔录》
一
我总有些战争梦在我这不平静的心坎里,
要不是做了诗人,我恐怕就会成为战士。
我爱那些军人,你可别感到惊奇!
在我无言的痛苦中,我常常为他们而悲戚,
我发现他们的翠柏比我们的月桂树更美丽。
啊,孩子,放在战鼓上的就是我的马槽。
洒在我身上的圣水就从盔里舀。
一位士兵架起枪来把我笼罩,
扯下破军旗的旧布条,
做我摇篮时代的襁褓。
一位诗神把我带走,从闪闪发亮的刀剑
与布满尘土的战车中间,从营地的帐篷下;
我在荼毒生灵的大炮的座架上安眠;
我对那飘起马鬃的骄傲的骏马
与摩擦着粗糙的石镫的马刺好不喜欢。
我喜欢那难以攻克的雷鸣般怒吼的堡垒;
我喜欢率领着驯服的队伍的首长那出鞘的利刃剑;
我喜欢那隐没在偏僻的树林里的骑哨;
我喜欢那高举起残破的战旗从一座座城里呼啸
而过的久经沙场的军队。
我在羡慕中赞美那敏捷的轻骑兵
让金色的花束为无所畏惧的胸膛显出雄姿,
赞美那灵活的枪骑兵的白色的翎饰,
赞美那龙骑兵头盔上有斑纹的虎毛
与战马黑色的马鬃交织在一起。
我每每埋怨我的年纪:“啊!我竟在默默无闻
与一片黑暗中长大与偷生!我竟听任此刻正沸腾
在像我这样的人们胸中的一腔年轻而纯洁的热血
悄然冷却!我这鲜红的热血遇上激烈的战斗
也会慷慨地晒向铁灰色的甲胄!”
我但愿暴发场面可怕的战争,
我但愿从杀声四起的原野上亲眼目睹
两个敌对的阵营随着人马的一片喧闹声,
同时摇动着各自宛如闪电
一般灵敏的翅膀,吼叫着互相猛扑。
我但愿听到发抖的铙钹那清脆的颤音,
听到战车的隆隆声,听到子弹的呼啸声;
我但愿看见无数死者的足迹上留有斑斑血痕,
看见火星飞迸的骑兵队在远处
每隔一段距离就互相冲突!
二
早在踏上人生征途之前,我就随着捷报频传的部队
四处漫游,跑遍了被奴役的欧洲的山山水水;
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老人们就聚精会神地谛听
我眉飞色舞地夸耀我那虽然屈指可数
却已见过无数世面、经过无数风雨的光阴!
我到十个被征服的民族那里去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战战兢兢的尊敬使我从小就感到震惊,
在引人怜悯的年纪上,我竟好像成了保护人;
我一结结巴巴地提起法兰西这亲爱的名字,
就害得异族人脸色发白。
我访问过那座岛,那里遍地黑压压的残片碎块,
后来成了坠入探渊的沉沦的第一个台阶。
那以遥远的岩石博得雄鹰的青睐的高高的塞尼峰
从传出雪崩的隆隆声的山洞中
听见古老的浮水在我这孩子的脚下叫出声来。
我从罗讷河畔走向阿迪杰河与阿尔诺河。
我看到罗马,这西方庄严的巴比伦
在墓园深处始终生气勃勃,
虽然宝座残缺不全.虽然红袍破烂不堪,
但依然是世界的女王。
我看见都灵,我看见随时准备享乐的佛罗伦萨,
我看见海滨春光永驻、一片芬芳的那不勒斯,
热气腾腾的维苏威火山以发烫的华盖笼罩着它,
仿佛作为宴会的旁观者的一个嫉妒的战士
向鲜花丛中投出鲜血淋漓的翎饰。
沦于被征服地位的西班牙迎接过我。
我越过任凭暴风雨怒吼的贝加尔山;
我从远处竟把埃斯古里亚宫当成一座墓园;
我面对三重引水渠那蔚为壮观的雄姿
曾低头赞叹。
在那里,我看见行军途中休息时的篝火
熏黑了一座座孤城的行将倒塌的墙,
铺天盖地的帐篷一直搭到教堂的门前;
士兵们的笑语宛如招魂的呼唤
在神圣的修道院里四处回荡。
三
我回到了祖国,仿佛从遥远的征途上
带回一缕朦胧而忽明忽暗的微光。
我每每陷入沉思,好像在流逝的岁月里,
我曾在奔波中遇见过神奇的泉水,
那泉水偏偏永远令人陶醉。
从我的脑海中,西班牙浮起那一座座修道院与城堡;
布尔戈斯浮起那高耸着哥特式尖顶的教堂;
伊伦浮起那木屋顶;维多利亚浮起那高塔;
而你呀,巴利亚多里德,你浮起富贵人家
那因听任铁链在庭院里生锈而骄傲的高楼大厦。
纷至沓来的回忆在我激动不已的灵魂深处萌芽;
我信步徘徊,压低了声音吟诵着诗句;
我的母亲暗自凝视着我走来走去,
从泪光中露出微笑,不禁喃喃低语:
“有位看不见的仙女正对他说话!”
1823年
◇临死的情郎向临死的情侣倾吐衷曲!◇
早晨的帷幕揭开了,显出一座座山峰。
看啊,黎明使那古老的城楼银光闪闪,
林间最初的歌声与旭日最初的火焰
犹如欢乐与光荣
已经在天空中情投意合地打成一片。
请向这装饰着碧空的彩霞微笑!——
你将看到,假如明天死神将我吞掉,
同样绚丽的朝阳向你的泪眼发出光芒,
同样的啼鸟歌唱同样的清晓,
在我凄凉而沉默的墓地上!
但在另一个世界我的灵魂却感到欢欣。
无限的未来将无际的存在引向无穷。
在永恒的手中,
我将唤醒生命,
宛如唤醒缚缈的良宵或激动的美梦!
1822年4月
◇致一位少女◇
温柔的姑娘啊,你为什么怨天尤人?
难道你的年华就不属于最初的青春?
——立陶宛民谣
啊,孩子,你可真不懂童年是多么美,
请丝毫也不要羡慕我们痛苦的年代:
这里的心灵时而盲从,时而又不听指挥,
这里的笑容往往比你的眼泪更悲哀。
你悠闲的时代竟如此美妙而不留痕迹!
那岁月的流逝,好比空中的一丝微风,
好比逐渐消失的欢乐的声息,
好比海上的翠鸟无影无踪。
啊!千万别急于让你的思想走向成熟!
请受用这早晨,请受用这春天;
你的锦瑟年华就是紧紧相缠的花束,
请别比流年更快地摘去你的花瓣。
迎接未来的岁月吧!命运给你的酬报
将和我们一样;悔恨,虚伪的友谊,
那骄傲所否认的无望的烦恼,
那令人怜悯的乐事!
但请欢笑吧!别理会那命运的权势,
欢笑吧!愿你可爱的脸上没有愁容,
愿你的蓝眼睛这纯洁而平静的镜子
毫无忧伤地显示出你的心灵,反映出天空!
182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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