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                              

·南星·

南星,原名杜南星,河北怀柔人。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曾任教于北京
孔德学校,五十年代以后长期在国际关系学院英语系执教,直至退休。南星是具有
个人独特风格的诗人、散文家,著有诗集《石像辞》、散文集《松堂集》等。无论
是诗还是散文,南星的作品多发自书斋、书卷的抒情,意象典雅丰富。他对英国散
文情有独钟,有精到的研究。因此,以他深厚的文学修养,流利清丽的译笔翻译《
一知半解》,自不作第二人想,堪称佳著佳译。



                ◇城中◇

      商店之行列永远是年青的,
      时时闪耀着孩子的眼睛
      向每一个过路人作态,
      若有意,若无意。

      过路人永远是年青的,
      它们在追逐迅疾的车轮,
      没有疲乏,没有回转,
      不知道是否星辰在天。

      武装永远是年青的,
      象一群人形的钟在街路上,
      他们四双脚做了钟摆,
      但时间是不会流动的。

      且到有夜色的胡同里去吧,
      叫卖声永远是年青的。
      虽然有人听了十年九年,
      他觉得他记错了岁月。

      夜色遮不住老树的裂纹,
      对面的墙壁也久已失修了,
      但墙壁上的影子象花枝,
      春风吹过了一个个季节。

      只有几个人影静立在门外。
      一夜如一年,一年如一夜。
      永久与暂时混合了,
      让他们怀疑自己年青或年老。


                ◇河上◇

      河上,房舍的一面:
      淡蓝色的墙壁,在远处,
      如一片没有裂纹的天空。
      但它的窗子是完全黑色的,
      黑的窗格,黑的窗帘,
      或者,窗子被黑的泥土封住了。

      河上,房舍的一面。
      河水已经干涸了,没有声音,
      甚至带走了它往日的声音。
      房舍不象是记得往日的,
      或者它在专心地回想呢,
      掀动着它的经历之堆积。

      房舍默默地看着河床。
      没有小船也没有渔网了,
      没有持着钓竿的徘徊者,
      也没有光腿赤足的孩子了,
      没有浮萍,没有水草,
      河床的面容是呆板而灰黑的。

      房舍前面有一树枯枝。
      这是树叶与草叶一同生长的时候,
      行人应当走在覆荫之下了。
      房舍不说那一树枯枝的历史,
      也许它是在过无数花朵,
      没有一朵至今留在它的身上。

      房舍遥对着一户人家,
      那片灯已经完全失去光辉的。
      携带着笑语从门内出来的人们
      想是到别处去做新的住客了。
      让房舍毫不转动地倾听吧,
      蝙蝠夜夜在门前飞舞。

      黑色的窗子,永在。
      枯涸的河床,永在。
      一枝枯树,永在。
      人家与蝙蝠,永在。
      从此不会有过路人走来
      冲破了这千百年寂寞之祝福。


               ◇巡游人◇

      我是喜好在小巷里巡游的人,
      我可以对你述说它们的数目,
      述说那最庄严最古老的门,
      那懒惰善睡的高树
      和小巷中美好的声音,
      我是说那水车和叫卖者的。

      在深夜,在不见月亮的时候,
      我并不去寻找可厌的灯光,
      只去私听乡里行人的歌吟
      或已成为自然之音乐的木柝声,
      我觉得自己和小巷契合,
      是它们的老住客或老行客了。

      你从没有到过这些地方,
      所以它们保守者单纯的历史。
      但今夜我为甚么害怕呢,
      怕着曾给我多少抚慰的黑暗,
      而且第一次有了独行的自觉,
      我爱的音乐也做出怪声了?

      我疾走向那放出灯光的板窗,
      我知道它是那卖杂货女人的居处,
      我不是要做她的雇客,
      只觉得你会正在那儿的,
      或者她会告诉我你买了甚么,
      如果她不嫌弃我唐突的讯问。


【三十年代】                              

·彭燕郊·

彭燕郊,原名陈德矩,1920年9月出生于福建省莆田县。七月派诗人,1939年开始发
表作品。已出版诗集《彭燕郊诗选》、散文集《高原行脚》、评论集《和亮亮谈诗
》、《当代湖南作家作品选 彭燕郊》等10种。



                ◇爱◇

        爱是人生理想的实体
          ——摘自手记


      爱是这样的,是比憎还要锐利的,
      以锐利的剑锋,刀刀见血地镂刻着,
      雕凿着,为了想要完成一个最完美的形象
      爱者的利刃是残酷的。

      激荡的漩流,不安宁的浪涛,
      比吸救的信号灯还要焦急,深情的双眼闪
      烁着,
      找寻那堤坝的缺口,急于进行一次爆炸式的溃决
      爱者,用洪水淹没我吧,我要尝尝没顶的极乐!

      去,站到吹刮着狂飙的旷野上去,
      站到倾泻而下的哗哗大雨里面去,
      爱者,狠起心不顾一切地冲刷我,
      更加,更加猛烈地摇撼我,让我感到幸福!
      而且执拗地纠缠我,盘曲的蛇一样
      紧紧地,狂野地抓牢我,
      以冲击一只小船的滔天巨浪的威力,
      以那比大海还要粗暴的威力,震动我!

      不是心灵休息的地方,不是的。
      爱者呵,从你这里,我所取得的不止是鼓舞
      和抚慰;
      这里,往往少一点平静,多一点骚乱,
      爱者,你的铁手的抚摸是使人战栗的。

      心灵撞击心灵,于是火花迸射,
      随着热泪而来的,是沉痛的倾诉。
      爱是这样地在揪心的痛苦里进行的,
      在那里,在爱者的伴随长叹的鞭挞里。

      安宁吗!平静吗?不!池塘有一泓碧水
      澄清地照出一天灿烂的云霞
      但那只是云霞,云霞的绚丽,云霞的瑰奇,
      而澄清的池塘失去了它自己。

      而沐着阳光有晶莹的心灵
      却以其结晶的多棱的闪动,
      以千万道颤抖的光芒的跳跃,迎接着光和热,
      爱者心辉的交映就应该是这样的。

      多么苛刻,多么严峻而且固执,
      只想成为彼此理想的体现,爱者和被爱者
      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
      奔向对方,去为自己的理想找寻见证的。

      而他们也都终于看到了并且得到了
      捧在彼此手上的那个血淋淋的生命,
      那突突地跳着的,暖烘烘的理想
      赫然在目,这生和死都无法限量的爱的实体!

        一九四八年春,桂林红庙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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