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若然】                              

·庞培·

庞培,生于江苏江阴。著有诗集、散文集多部,编过民刊《北门》及《江南十二人
诗歌集》。获第四届“张枣诗歌奖”、“《诗探索》奖”、“柔刚诗歌奖”及1995
年首届“刘丽安奖”。现居江阴。



                ◇岸◇

      多少年过去了
      江水愈来愈年轻
      几何形波浪
      均匀。饱满

      一个游泳的人
      回到岸上
      从江面宽大的椅子
      他抽取一本夏日之书

      夕阳照亮远方的告别
      乡村少年般离岸的轮渡
      ——汽笛声回荡
      捕捉到向晚的激流

      那波浪再次迸溅如同
      时尚杂志的首页出镜新人
      晚风中,乘客“砰砰!”的心跳
      浪越来越大

      这世上没有一条河流
      一长截江面更怀旧的了
      他用毛巾搓干湿头发
      感觉一生像一滴水从脖子上流过


               ◇霜降之诗◇

      冬天来得远,但它不在人们的脚步内
      楼房因落日的崩溃而震颤
      夜色中有谁踉跄了一下
      他的身子
      被雨水顿住
      大地上的稻茬参差不齐
      空气充满霜降时的钝响

      节令越过衣橱里迅速枯萎的裙裾
      和黄昏隐蔽着的哭泣
      树叶宛如苍白的流星
      划过市镇的长河
      没有什么哀伤,能够追得上天气——
      在早晨的霜寒中运行着的
      一列列隆隆作响的火车


              ◇风中的味道◇

      风中的味道有孤寂的味道
      有早晨的大街上不愿醒来的灵魂的味道
      有浓雾中的卡车的味道,司机
      在后面的翻斗下抽烟

      风中的味道有消逝了的哭泣的味道
      有别离中亲人的身躯渐渐变得陌生的味道
      有说不清的言辞的味道——像是在
      砸坏的电视机上搜寻图像

      风中也有古老的雨水建筑
      人们的脚步踩在上面的味道
      有坍塌的雪的庭院,去冬的梅
      风中有一口不为人知的痛苦的井
      有少女们安静的旅行,因为
      阳光耀眼而徒增伤感……

      风中也有流浪者的味道
      有飞过的雨燕身上沦丧的家园
      有暴风雨前夕的麦子
      有建筑工地的味道:电石灰、水泥
      灰浆和沙子——外地来的民工
      在升降机前吆喝的味道

      有遗忘的味道。独居的味道。自虐的味道
      有一个人顿感懊悔时的味道
      有罪犯被捕前紧张的味道
      有恋人们互相寻觅、眷念的味道
      有一名去图书馆查找资料的学者,身上
      渐渐衰老的味道
      也有走廊尽头的神职人员。身旁的著作
      甜蜜的铅字……

      风中有阴下来的云层的味道
      有旧房子里木格花窗的味道
      有书架上的书停止书写后的味道
      有室内关闭了的白炽灯泡的味道
      离去的客人在楼梯上停下——
      一个挥之不去的痛苦念头……


【月水若然】                              

·汤养宗·

汤养宗,闽东首府霞浦人,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步入诗坛,
世纪初曾与友人一起主持过网络诗歌论坛。出版有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
一个人大摆宴席 汤养宗集》等七种。曾获得鲁迅文学奖,丁玲文学奖诗歌成就奖
,储吉旺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扬子江
诗刊》诗学奖,新时代诗论奖等奖项,并写有部分诗学随笔,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
种外文传播。



               ◇纸上生活◇

      在纸上挖山,种树,开河流,当建筑师
      也陪一些野兽睡觉,当中,还喜欢
      看夕阳西沉,怀想谁与谁不在眼前
      便又涂改两三字。至此
      一张纸才真正进入黑夜
      更多时候,我绕着纸上的城堡跑
      在四个城门都做下记号
      为的是让时光倒流,也为了可以
      活得更荒芜些。我借此相信
      一个人有另一座坟地另一个故乡
      并可以活得与谁都无关
      这一捅就破的生活,为什么要一捅就破
      真是命如纸薄,每当我无法无天
      像个边远的诸侯,过得真假难辨
      便知道,这就叫纸包着火
      我又要撕了这一张,在人前假惺惺再活一遍


              ◇再造的手脚◇

      活过四十年后,看啊,世界又要配合它
      鹰再次筑巢于绝壁,用一百五十天
      重新打造一副身体,先是叩击坚石
      废掉已弯的不能用的尖喙
      再用新长的,啄出老化的趾甲
      有了新爪,又一根根拔去翅膀上那排旧羽片

      “竟可以对自己这般做手脚”
      说这话的危崖倒立着,并真正被内心整理过
      好了,一切又是全新的,新到
      发现世界的脖子比原来的短了很多
      什么是新叙述,只记得
      那么老的身体,又是一座失而复得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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