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诗】                              

·哑石·

哑石,出生于四川广安,现任职于西南财经大学数学系。代表诗作有《四重奏》、
《童年的反光》、《青城诗章》、《月相》、《假动作》等。曾获首届“华文青年
诗歌奖”、“成都二十年诗歌奖(1980-2000)”、“2001年度最佳诗歌奖”。



              ◇向自我致歉◇

      刚才,阳台盆栽紫藤的花钵里面,
      看见几只黑蚂蚁,束腰松土。

      现在,我已坐在书房木桌前藤椅上,
      挤走约一米见方的空白、微凉。

      事物,或许是悄悄聚散的薄雾,
      当我们梦醒,从镜子,望向对方——

      坐在这里,我是涡旋着的混沌,
      方才此处的人形空白,已消失形状。

      代替它的,是满秋波斯菊的肺,
      是在神秘友谊中翕张出青花的肝脏……

      严格讲,人只是一个偶然入侵者,
      继承了精确线条。当我散文般起身

      离去,去旷野,去厨房,去几百米远
      的地铁入口,那被我挤走的空白,

      会瞬间恢复寂静得发苦的透明
      形状,仿佛水面,一种神迹的弥合——

      改变悄悄发生,我们真就如此
      相互塑形,成为被充溢又被驱逐的

      物什,裂开了几乎“没有”的花样。
      昨晚,轻握你在出租车里沉默:

      一座矿山,花瓣内旋吮吸的光,
      挤走时间,嗡鸣着看不见形状的油箱。


               ◇有限者◇

      “有限者”的棕榈,舌颤瞬间,
      从浪花淡金的眼影绽出——
      远方碧水上汽轮拖曳着礁石的长元音,
      但没人知道这海,究竟在哪里
      ——你身背羽毛球拍,汗湿的
      白短衫,皮肤如薄薄沙器,
      记录着最后一击中羽毛内旋的下沉。
      时光,总有尽时,我摸黑回到
      小区,伊卡洛斯冒险出发的地方,
      手臂上淡蓝静脉熠熠生辉……
      打开家门,物品安好,似乎没人:
      “你藏在哪儿呢?你……”
      好像,好像喊了许多声,当
      我就快烧焦之时,滚花窗帘后面,
      折光闪了一下,裹着人形,
      排排密实的金棕榈如浪吹开,你
      欢叫着蹦跳出来:一头橘鸟,玲珑心。


               ◇乌有史◇

      两个花袍身体,半熟身体,被清凉隔开,
      如同真理,丈量着月亮的距离;
      “他们刚刚学会了‘凯特曼’一词。“

      一辆运渣车,城乡结合部蜂鸣,它有
      较大的概率,拐弯时侧翻、散架;
      难看的内脏裸露出来,撒落一地,
      腾腾沙土,捋直了道旁枯松粗嘎的喉咙。

      最无声的事故,在缉毒便衣看来,
      是古代的木桶,装满虚无又热又浓的精液,
      在街巷里滚动,像圣山上滚动;
      (只有爱,还在追杀“爱”的现代传人)

      至于星空为何还是星空,可忽略不计,
      但花开的因果律,不容忽视。

      事物不完美,镜子竟有些疼痛。
      这激烈的(也隐秘地)人对倍增的妄念,
      以及宽恕!至于猫,立暗夜屋顶,
      当看不清的事物总是如其所是,
      它必将绿色瞳孔,缩成射线般针状星丛。

      月亮绝非命运,绝非战争难民背包里
      那个神秘计时器,滴答、滴答,
      它,只是传说,但猫有九条命,却是——

      石头、我们,仍会镜子前为瀑布梳妆,
      “崇高的生活是否可能?”作为
      字母C的喜剧演员,晨曦,不必独自发问。


               ◇复句铭文◇

      这样的日子,鹅毛笔必然写下
      一些小诗,却注定无法
      读给你听,读给别人听,读给流水听。

      即使街头冒菜麻辣出后颈的微汗,
      即使广场上,海浪的喉结嘶嘶翻滚。

      清晨绿雾中,我们是狂野的。
      虹彩树獭,隐形挂在我们微汗的
      曲枝上;而袋鼠于野外皮球般惊慌弹跳,

      它要用星辰浓黑的纯汁,安慰
      胸前野草一样钻出头来的儿子——

      多年后,时光的帷幕才会拉开,
      我们是同一块墓碑上两条发亮的皱纹,
      允许我带着这些诗在海浪中看你:

      这复活,这隐秘的我们儿子的断肢,
      墓园胸襟上,满坡艳丽、卷刃的波斯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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