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若然】                              

·伊蕾·

伊蕾,当代女诗人,原名孙桂珍,生于天津。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
会理事。毕业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自1987年共出版诗
集6部:《爱的火焰》、《爱的方式》、《独身女人的卧室》、《伊蕾爱情诗》、《
叛逆的手》、《女性年龄》。代表作《独身女人的卧室》曾在八十年代诗坛引起巨
大争议,后入选《百年中国文学经典》等重要选本。曾获庄重文文学奖等。部分作
品被译成英文、日文、法文、意大利文、俄文等。



              ◇我的墓志铭◇

      也许你会说:“哎!这个女人。”
      也许你会说:“哼!这个女人。”
      也许你会说:“啊!这个女人。”
      而我祝福你们————人啊!


             ◇和惠特曼在一起◇

      和你在一起
      我自己就是自由
      穿过海洋,走过森林,跨过牧场
      我会干各种粗活

      看着你
      象看我自己那样亲近而着迷
      你的额头,你的健壮的脚
      如同我的一样美丽

      我和你,和陌生的男人女人们在一起
      和不幸的、下贱的、羞耻的人们在一起
      在一个被单下睡到天明

      你捧来一把草叶
      你说:这就是真理
      我抱来一丛迎春
      我说:这就是真理
      从海上吹来的风是真理
      一只小兔子的咀嚼是真理
      一个健康人的欲望是真理
      那些最隐秘的、最难堪的念头是真理
      一个文盲所知道的一切常识是真理
      我就是真理

      惠特曼
      你的草叶在哪里生长
      哪里就不会有真理的荒凉
      惠特曼
      如果地球上所有东西都会腐朽
      你是最后腐朽的一个


            ◇三月永生(组诗节选)◇

        3

      而我曾经活过吗?
      我生来就活着吗?
      让你男性的铁沟深入些
      再深入些
      看是否死水一潭

      我从死那边来
      带来了新鲜的毒素
      在春天会有冰凉的蛇为香气陶醉
      在夜晚会有人误入花丛
      而我愿意死愿意死吗?
      还有一时三刻,足够苟且偷生

      茂盛的荒草坡
      仅仅是死人的清淡所
      活人的殉葬地吗?
      点一盘犀牛牌蚊香
      你是带生殖器的男神
      我是带生殖器的女神
      我喘息着,生生地看见
      世界小得只有一捧

      放开你手中的绳索吧
      你不知道死一次多好
      我像女鬼日伏夜出
      始终没有念那一声咒语

      灵魂在大腿间越缠越紧
      你粗暴的手指却没有血色
      在柿子成熟之前我想到了生
      在柿子成熟之后我想到了死
      它们和柿子一起烂掉
      在我的口袋中一片血红

      你的叹息紧紧抓住我的叹息
      前门和后门都已锁紧
      流浪者的危险是残酷的
      保护一个女人更残酷
      你太累了吧,手臂湿如水帘
      却不肯息肩


        7

      给我一口水吧
      请给我永生之水
      三十七年我以水为生
      一百次想到要在水中死去

      因此我才这样淡泊如水
      因此我才这样柔韧如水
      撕也难毁
      烧也难毁

      千回百转也会幡然悔悟
      日常把我磨砺得体无完肤
      以心印心,我就是你的经验
      让我随风飘扬
      落草于万物之间

      我不再会害怕灯的破灭
      在黑夜我的肌体依然洁白
      宇宙薄如蝉翼
      亲近它,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
      请分享我弥漫于天空的自由吧
      在颠簸中,让我携带你
      你知道什么叫守身如玉?
      就是给了你便不再索取
      该分离时就要分离
      我是一颗神秘的果核
      该收获的都不会失去


【月水若然】                              

·郑单衣·

郑单衣,生于四川自贡,西南师范大学毕业,自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诗歌、散文和
小说,并以其独特的抒情风格对当代诗坛产生着日益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现写作,
自由职业。出版的诗集有《蔚蓝色天空的黄金》(1995)。目前,郑单衣作品已被
翻译成英、德、法、荷、希腊、西班牙、葡萄牙、阿拉伯、斯洛文尼亚及世界语。



              ◇十一月六日◇

      就索性将午餐那条鲟鱼里取出的热力用尽
      她继续虚构大雪,和雪片上那种反光
      那是疯人院额头上的反光吗?
      深秋,北方,有人在默唱

      北方的深秋啊
      穿大红长袍的绿色理发师用热风吹着林荫

      而空调机,这栋大楼的肺正欢快
      正紧紧吸住窗外。
      那片包裹着群星的蓝天不放

      就索性让躲进毛线团里那点热气也散尽了
      当披肩里的女高音
      在窗外草坪中央婷立,在啊……啊个不

      如此轻的一季,竟可以用脚尖来支撑
      当女高音在唱着孤独……大雪……
      一枚同样孤独的核也在内心踮着脚尖
      转动……转动的疯人院
      留下擦痕,在冰块上

      而空调机,这栋大楼的肺正欢快,正紧紧吸住
      你我。就索性……
      就索性让北方升起,像你我,渐次
      敞开自己落叶的漏斗吧。在这首诗里

      树兀立,彼此克制……克制住
      不让枯叶落到树影之外
      当她身上那股难闻的药味雾一般笼罩
      在树林对面,在大楼以西

      相爱者倾科,更倾斜……在二十行以外
      那锋利的喙彼此叼着
      爱情──铁皮屋顶那张快要憋红的脸
      在二十行之外,大雪
      突然从天空那敞开的漏斗里落下……

      虚构的……虚构的我发白,并不可避免地
      陷入沙发的皮里感到恶心

      我起身。我离开。我停止吃那条热气全无的鲟鱼


               ◇北方日记◇

      我身上的那些自行车乃去掉了灵魂的
      马群呢,在林荫道
      人群离地,穿梭,像幽灵在飞……
      雾。我们置身在彼此的雾里

      伤口再度裂开却不想说话
      “说,你说呀!”
      六个指头中那多余的一个指着……

      暖气片那排发亮的肋骨,亮得像死
      当那群泪汪汪的老人
      在我身上举着蜡蠋

      当那群泪水老人用皮尺去量这个国家
      我珍藏在日记里的国家……深井晃动
      雾正弥漫。雾

      像那不像的……
      从里面领着我前往,前往

      六个指头中那不存在的一个
      在书写马群
      沿着河岸不说话的马群驰过
      天空……停止泛蓝的天空
      大雁更像那不像的

      “说,你说呀!”
      我身上的那群女孩在问自己的伤口


                ◇哭泣◇

      如果我可以在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里哭泣
      如果我可以哭泣!如果我的心
      可以向着你的方向倒挫,在这个
      用旧了的世界里,啊哭泣

      如果我可以望见,那古老心灵的烈火
      在一个短暂睡眠的梦中盘伏
      盘伏在我的心底,啊,哭泣
      酒啊,请打开我的心灵让我哭泣

      让我高举起悲痛的火把放声大哭!
      带着分裂的精神的额头,啊,哭泣
      如果,我还可以躲进我热爱的东西
      如果我可以破碎一万遍,啊哭泣

      含着隐痛,在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里,啊哭泣
      如果我还能够。让悔恨之杯
      酌满咒语!啊,哭泣
      瞧着那心痛的祖国从我们中间分离

      啊,君主,我的向导,我灵魂的空气!
      酒啊,借我的身体繁殖的破碎之心
      收起吧,幻想!再见吧,忧郁!
      我四肢冰凉,没有丝毫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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