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潮源流】
新边塞诗派诗歌出现于1980年代,新边塞诗派诗歌的形成是以《绿风》诗刊为刊载
媒介发表诗歌的诗人群不断壮大的结果。新边塞诗派以诗歌作品描述新边塞风情,
歌颂西部精神为主,其代表人物是昌耀、杨牧、周涛、章德益等现代诗人。
·昌耀·
昌耀,原名王昌耀,湖南省桃源县人,诗人。1954年开始发表诗作。他的诗以张扬
生命在深重困境中的亢奋见长,感悟和激情融于凝重、壮美的意象之中,将饱经沧
桑的情怀、古老开阔的西部人文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识,构成协调的整体。诗人后
期的诗作趋向反思静悟,语言略趋平和,有很强的知性张力,形成宏大的诗歌个性
。
◇致修篁◇
篁:我从来不曾这么爱,
所以你才觉得这爱使你活得很累么?
所以你才称狮子的爱情原也很美么?
我亦劳乏,感受严峻,别有隐痛,
但若失去你的爱我将重归粗俗。
我百创一身,幽幽目光牧歌般忧郁,
将你几番淋透。你已不胜寒。
你以温心为我抚平眉结了,
告诉我亲吻可以美容。
我复坐起,大地灯火澎湃,恍若蜡炬祭仪,
恍若我俩就是受祭的主体,
私心觉着僭领了一份祭仪的肃穆。
是的,也许我会宁静地走向寂灭,
如若死亡选择才是我最后可获的慰藉。
爱,是闾巷两端相望默契的窗牖,田园般真纯,
当一方示意无心解语,期待也是徒劳。
我已有了诸多不安,惧现沙漠的死城。
因此我为你解开发辫周身拥抱你,
如同强挽着一头会随时飞遁的神鸟,
而用我多汁的注目礼向着你深湖似的眼窝倾泻,
直到要漫过岁月久远之后斜阳的美丽。
你啊,篁:既知前途尚多大泽深谷,
为何我们又要匆匆急于相识?
从此我忧喜无常,为你变得如此憔悴而玩劣。
啊,原谅我欲以爱心将你裹挟了:是这样的暴君。
仅只是这样的暴君。
◇一百头雄牛◇
(一)
一百头雄牛噌噌的步伐。
一个时代上升的摩擦。
彤云垂天,火红的帷幕,血洒一样悲壮。
(二)
犄角扬起,
一百头雄牛,一百九十九只犄角。
一百头雄牛扬起一百九十九种威猛。
立起在垂天彤云飞行的牛角砦堡,
号手握持那一只折断的犄角
而呼呜呜……
血洒一样悲壮。
(三)
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投影大地。
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垂布天宇。
午夜,一百头雄性荷尔蒙穆穆地渗透了泥土。
血洒一样悲壮。
◇河床◇
《青藏高原的形体》之一
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
白头的雪豹默默卧在鹰的城堡,目送我走向远方。
但我更是值得骄傲的一个。
我老远就听到了唐古特人的那些马车。
我轻轻地笑着,并不出声。
我让那些早早上路的马车,沿着我的堤坡,鱼贯而行。
那些马车响着刮木、像奏着迎神的喇叭,登上了我的胸脯。
轮子跳动在我鼓囊囊的肌块。
那些裹着冬装的唐古特车夫也伴着他们的辕马
谨小慎微地举步,随时准备拽紧握在他们手心的刹绳。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是的,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我是滋润的河床,
我是枯干的河床,我是浩荡的河床。
我的令名如雷贯耳。
我坚实、宽厚、壮阔,我是发育完备的雄性美。
我创造,我须臾不停地
向东方大海排泻我那不竭的精力。
我刺肤纹身,让精心显示的那些图形可被仰观而不可近狎。
我喜欢向霜风透露我体魄之多毛。
我让万山洞开,好叫钟情的众水投入我博爱的襟怀。
我是父亲。
我爱听秃鹰长唳,他有少年的声带,他的目光有少女的媚眼。
他的翼轮双展之舞可让血流沸腾。
我称誉在我隘口的深雪潜伏达旦的猎人
也同等地欣赏那头三条腿的母狼。
她在长夏的每一次黄昏都要从我的阴影跛向天边的彤云。
也永远怀念你们——消逝了的黄河象
我在每一个瞬间都同时看到你们。
我在每一个瞬间都表现为大千众相。
我是屈曲的峰峦,是下陷的断层,是切开的地峡,是眩晕的飓风。
是纵的河床,是横的河床,是总谱的主旋律。
我一身织锦,一身珠宝,一身黄金。
我张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我是时间,是古迹,是宇宙洪荒的一片腭骨化石。
是始皇帝,我是排列成阵的帆墙,是广场,是通都大邑,是展开的景观。
是不可测度的深渊,是结构力,是驰道,是不可克的球门。
我把龙的形象重新推上世界的前台。
而现在我仍转向你们白头的巴颜喀拉——
你们的马车已满载昆山之玉,走向归程。
你们的麦种在农妇的胝掌准时的亮了。
你们的团栾月正从我的脐蒂升起。
我答应过你们,我说潮汛即刻到来,
而潮汛已经到来……
【诗潮源流】
·周涛·
周涛,当代著名诗人,散文家。祖籍山西,生于北京,1955年迁居新疆。现为兰州
军区创作室主任、一级作家,新疆文联副主席、作协副主席。代表作有诗集《神山
》、《野马群》,散文集《稀世之鸟》、《游牧长城》、《兀立荒原》及散文《巩
乃斯的马》《哈拉沙尔随笔》等。
◇古城遗址◇
沉重的脚步缓缓登上历史的荒坟
空旷的戈壁正承受着沉甸甸的烈日
怅望昔日的名城
而今竟成了
衰草离离的凹地
流沙盘绕的废墟
一片空旷才好作它的心绪
残碎的陶片
是历史留给今天的暗语
衬一座远山,衬一座远山
只有它
理解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的不屈
这一首诗可真够朦胧
全是象征,全是隐喻
压根儿就难找到主题
谁想看见古代名城繁华的背影
对不起,清准备一千年的史料
再加上神奇的想象力
这一片遗址
可并不是为了显示悲哀
不被遗忘的死
比暗淡的生更有意义
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前来拜望你
却是相隔了
茫茫一千载,迢迢两万里
◇角力的群山◇
冈底斯山、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
三大著名山系的躯体纠缠在这里
高度的竞争,力的交错
凝聚成无数突出的筋脉和肌块
在无声中对峙
致使这人迹稀少的区域缺乏氧气
因而使我犯疑:是不是
被这群角力的大山吸去?
它们高大足以支撑天空
却拒绝人类的探视
仿佛不愿被人看到
阴云下峥嵘山峦所呈现的敌意
这一群被放逐的固执的巨人啊
倘若这些山有一点柔肠
就是它会从身上取一块硬石
捐赠给它的牺牲者作碑
每块墓碑上都刻着新鲜的名字
山毕竟是大地对生物的挑战
而这里只不过格外残酷
数以万计的骆驼
在这条通向天空的路上死去
因为忍受不了折磨
人却不愿把自己大理石一般
光润细腻的白骨委弃在半途中
人们对大山的回答是:
在这山的波涛汹涌挤压的天空下
泊下哨卡的营房和它的高帆——
◇野马群◇
兀立荒原
任漠风吹散长鬃
引颈怅望远方天地之交
那永远不可企及的地平线
三五成群
以空旷天地间的鼎足之势
组成一幅相依为命的画面
同是马的一族却与众马不同
那拖曳于灌丛之上的粗尾
披散胸颈额前的乱鬃
未经梳理和修饰
落满尘沙的背脊
不曾备过镶银的鞍具
强健的臀部
没有铁的烙印
在那桀骜不驯的野性的眼睛里
很难找到一点温顺
汗血马的后代
突厥铁骑的子孙
一次酷烈的战役中
侥幸生存下来的古战场的遗民
荒凉土地的历史见证
昔日马中的贵族
失去了华贵的马厩
沦为荒野中的流浪者
面临濒于灭绝的威胁
与狼群周旋
追逐水草于荒漠
躲僻搏杀的枪口
但是,即使袭来旷世的风暴
它们也是
不肯跪着求生的一群
也有过于暮色隆临之时
悄悄地接近牧人的帐篷
呼吸着人类温暖的气息
垂首静听那神秘的语言和笑声
潜藏于血液中的深情
从野性的灵魂里唤醒
一种浪子对故土的怀念
使它们久久地默然凝神
可是只需一声犬吠
又会使它们消失得无踪无影
牧人循声而出
遥望那群疾不可追的
隐匿于夜色之中的黑影
会轻轻地说:
哟嗬,野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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