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若然】
·朵渔·
朵渔,原名高照亮,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学者、中国现代诗人。
◇有篱笆门的乡村小邮局◇
整齐的木栅栏 刷上绿色的油漆
微微泛红的荆条 编织成精巧的篱笆门
一些花草 从篱门旁挤出来
像我焦躁的心思 空空荡荡 接近荒芜
有一段时间 我一天要往那里跑三趟
最后一趟 终于等来了 一所大学的通知书
和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
我迈出篱笆门的一瞬 她正轻轻跃起
像一头鹿子 跳过一小片水洼
闪进文化馆的大门
她叫沈丹萍 这个小镇的名人
可以不认识中学校长 但无人不识小沈
校舞蹈队的队长 《青苹果乐园》的女主角
和高三二班的文娱委员 所有的歌曲
总是先从她嘴中开始流行 她眉心的痣 偏左靠上
她笑一笑 天气开始好转 而如果她哭
一定会有许多故事在悄悄流传
有一年冬天 我在校车上碰到她 穿着红毛衣
发丝朦胧起雾 鼻尖上挤出了汗珠
借着道路的颠簸 我将手臂轻轻抬起
像两只熊爪 悄悄在她胸前
留下了一道抓痕
那对乳房啊 温软 骄傲 刺中了我的某根神经
就像这个琥珀的下午
我呆坐在邮局的篱笆旁 手中的纸片
像只苍白的气球 我知道 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春天百合盛开的小镇 而那些
在山中伐木 在田里除草 在文化馆昏黄的灯光中
起舞的身影 他们注定要在这片土地上
生根 开花 等待枯萎
我与他们 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而我们又何曾真正
有过分离?
◇旅游地◇
大夏河水一夜流淌。
三等旅馆的蚊子 聚集在黑暗里
耐心等待这场风雪路过。
在拉卜楞寺七月的阴影里
我们成了被冻僵的牲口
第二天一早,带足羊腿和啤酒
我们向草原进发
一路尽是脸色发青的
旅游者,头上顶着疲倦的雪花
别去了,他们说,你们看不到
真正的草原,那儿只有一个
跑马场
退却不是旅游的目的,
草原的形象已深入人心。
在劝阻中
我们终于抵达,并看到
冰雪中的草原
和几匹马
几个藏民说:嘿,骑马逛草原!
我说:天神,这太幽默了,一个
多么可爱的场院。
……
还记得几年前
我曾专程到南京去了一趟
并在烈日下
拜谒了中山堂
◇她的苍白是一种状态◇
她从不与人交流心情
烦恼时就将头发染黄
偶尔高兴时就将黄染得更黄
她从不与人交流心情
经常出门但并不是经常有事
小小的手提包可带可不带
她不会动不动就生气、跺脚、打人
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饮食和睡眠
关心对她是一种累
悲伤对她是一种醉
她的身体适合做各种运动:仰卧起坐、引体向上
她敲门的动作总是害羞但不迟疑
我曾试图成为她的第二任房东
当我们谈到钱时,她就甩手离去
她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但这次她说她是认真的
去年秋天她曾哭过一次
今年春天她又哭了——
连季节都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她却在新鲜的风中无所事事
【月水若然】
·戈麦·
戈麦,出版的诗集有《彗星》(1993)、《戈麦诗全编》(1999)。
◇誓言◇
好了。我现在接受全部的失败
全部的空酒瓶子和漏着小眼儿的鸡蛋
好了。我已经可以完成一次重要的分裂
仅仅一次,就可以干得异常完美
对于我们身上的补品,抽干的校样
爱情、行为、唾液和革命理想
我完全可以把它们全部煮进锅里
送给你,渴望我完全垮掉的人
但我对于我肢解后的那些零件
是给予优厚的希冀,还是颓丧的废弃
我送给你一颗米粒,好似忠告
是作为美好形成的据点还是丑恶的证明
所以,还要进行第二次分裂
瞄准遗物中我堆砌的最软弱的部位
判决——我不需要剩下的一切
哪怕第三、第四,加法和乘法
全部扔给你。还有死鸟留下的衣裳
我同样不需要减法,以及除法
这些权利的姐妹,也同样送给你
用它们继续把我的零也给废除掉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 在一块高大的岩石下
最后看一眼房屋后海上的黄昏
请让我望一望日出前的树林
当我老了 再直不起腰身
在我的身旁 一只衰老的知更鸟
一株白杨正在成长
我座下的仍是那把年轻时代的椅子
当我老了 再也直不起腰身
许多枫叶在我的脚下安睡
枫叶下面是秋天的泥土
这种气味一直伴随着我
我诞生在秋天 从未走进过乐园
一只老马在草地上安睡 一只老马
它走遍了中国西部的草原
我不是那匹好马 一生中我多次回头
想看看自己 看看自己留下的黄沙
我一直未流露内心深处的恐惧
关于生命 关于博爱
我至今仍然披挂着破旧的僧衣
当我老了 窗前的的河水平流
这是哪一座人家的少年
一个少年手执书本 面色红润
你看你 多像我 脸上没有皱纹
但我老了 再也直不起腰身
我的一生被诗歌蒙蔽
我制造了这么多的情侣 这么多的鬼魂
你看这天空 多像一个盖子
当我老了 再也见不到黄昏
当我老了 就要告别全部的欢乐
一还记得我吗 早遥远的法兰西
在波涛滚滚的太平洋彼岸
我狱中的友人和禁中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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