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经典】                              

中国新诗:中国新诗是指在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在上海出版的《诗创造》和《中国
新诗》等刊物上发表作品而逐渐形成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代表诗人有穆旦、杜运
燮、辛笛、王佐良、唐祈、陈敬容、郑敏、杭约赫、袁可嘉、金克木、马逢华、李
白凤、李瑛等。在中国新诗派诗人中,辛笛、穆旦、唐祈等30年代就开始写诗,而
其他诗人如杜运燮、陈敬容、郑敏、杭约赫、袁可嘉等基本上都是在40年代中期才
开始他们的诗歌创作生涯。中国新诗派的作品注重诗歌作品的现实意义和文学价值
,他们在新诗写作中追求现实与艺术、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平衡美。




·袁可嘉·

袁可嘉(1921年-2008年11月8日),出生于浙江省慈溪,中国新诗诗人和翻译家。
袁可嘉。1946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国语文系英国语言文学专业。。1941年开始
发表作品。196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专著《西方现代派文学概论》、《现代
派论英美诗论》、《论新诗现代化》、《半个世纪的脚印——袁可嘉文选》,主编
《欧美现代十大流派诗选》、《现代主义文学研究》等。



               ◇走近你◇

      走近你,才发现比例尺的实际距离,
      旅行家的脚步从图面移回土地;
      如高塔升起,你控一传统寂寞,
      见了你,狭隘者始恍然身前后的幽远辽阔;

      原始林的丰实,热带夜的蒸郁,
      今夜我已无所舍弃,存在是一切;
      火辣,坚定,如应付尊重次序的仇敌,
      你进入方位比星座更确定、明晰;

      划清相对位置变创造了真实,
      星与星间一片无垠,透明而有力;
      我像一绫山脉涌上来对抗明净空间,
      降伏于蓝色,再度接受训练;

      你站起如祷辞:无所接受亦无所拒绝,
      一个圆润的独立整体,“我即是现实”;
      凝视远方恰如凝视悲剧——
      浪漫得美丽,你决心献身奇迹。


                ◇冬夜◇

      冬夜的城市空虚得失去重心,
      街道伸展如爪牙勉力捺定城门;
      为远距离打标点,炮声砰砰,
      急剧跳动如犯罪的良心;

      谣言从四面八方赶来,
      像乡下大姑娘进城赶庙会,
      大红大绿一身色彩,
      招招摇摇也不问你爱不爱;

      说忧伤也真忧伤,
      狗多噩梦,人多沮丧,
      想多了,人就若痴若呆地张望,
      活像开在三层楼上的玻璃窗;

      身边天边都无以安慰,
      这阵子见面都叹见鬼;
      阿狗阿毛都像临危者抓空气,
      东一把,西一把,却越抓越稀。

      这儿争时间无异争空间,
      聪明人却都不爱走直线;
      东西两座圆城门伏地如括弧,
      括尽无耻,荒唐与欺骗;

      起初觉得来往的行人个个不同,
      像每一户人家墙上的时辰钟;
      猛然发现他们竟一如时钟的类似,
      上紧发条就滴滴答答过日子;

      测字摊要为我定终身,
      十字架决定于方向加时辰;
      老先生,我真感动于你的天真,
      测人者怎不曾测准自己的命运?

      商店伙计的手势拥一海距离,
      “我只是看看”,读书人沉得住气;
      十分自谦里倒也真觉希奇,
      走过半条街,这几文钱简直用不出去;

      哭笑不得想学无线电撒谎,
      但撒谎者有撒谎者的哀伤;
      夜深心沉,也就不再想说什么,
      恍惚听见隔池的青蛙叫得真寂寞。


【非常经典】                              

·王佐良·

王佐良(1916-1995)浙江上虞人。193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语系。曾任西南联合大
学、清华大学讲师。1947年留学英国牛津大学。1949年回国后,历任北京外国语学
院教授、英语系主任、副院长,中国莎士比亚学会、中国外语教学研究会第一届副
会长,中国英语教学研究会第一届会长,《外国文学》主编,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
一、二届学科评议组成员。是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专于英国文学的研究。著有《
英国十七世纪剧作家韦勃斯特的文学声誉》(英文)、《英国文学论文集》,译有
《彭斯诗选》,中译英《雷雨》(曹禺著)。



             ◇异体十四行诗八首◇

       之一

      让我们扯乱头发,用冰冷的颊
      证明我们的瘦削,你的梳双辫的日子
      远了。让我们说:从前的眼睛,
      从前的腰身曾经是怎样的细。

      但是时间的把戏却使我们快乐:
      应该是流泪却换来秘密的欣喜。
      你,你是黄昏里太白的衣角,
      嬉笑着,却又有异样的缄默。

      我们已无需在树旁等候,
      无需有不寐的街角的分别,
      我们并合,我们看各自眼里的笑。
      或者窘迫,我们上菜市去
      任受同样的欺凌。我们回来
      又同样地胜利——因为我们已经超越。


       之二

      今夜这野地惊吓了我。唯有
      爱情象它一样的奇美,一样的
      野蛮和原始。我要找着你,
      让你的身子温暖了我的。

      我们都不曾有太多的教养,
      修建得如那私家的草地,给围墙
      安全地拦住了。我们是河水,
      在长林茂草,在乱石里回旋。

      因此而我更痴心,你的眼睛更黑,
      你的,也是我的,泪水更多更快乐。
      我们任性而又骄傲,扬着头
      走过这些拘束的羊群人群。
      然而我们的单纯却已受染,
      你看你的衣衫,我的尘土。


       之三

      我爱灭掉电灯,看烛光下
      你脸上的平静和寂寞,还有
      你的手势。那样要强,却又
      异样地羞。这是你的真实。

      我曾在所有的图书里看见你。
      幻觉更纯净,加了你胸膛的热,
      在我冷冷的饥饿里,安慰了
      我在尘土里失去的一切。

      但是我们都不愿走进这车马,
      看那些粗脖子的母亲们,争吵
      在菜市,或者高兴于多偷的洋芋。
      我们想要唱歌,但是所有的老成
      和眼镜喝止了你,让我规矩,并且
      灰了心。你于是成了我的宗教。


       之四

      我们同要踏出这座门,
      但同时踌躇。顾虑如蛇。
      你抱了孩子无言地退回,
      而我逡巡在陈腐的比喻里。

      你的身体要粗要胖,而我
      也要带上眼睛,贴近了火炉,
      伤风又发脾气,在长长的下午
      拉住客人,逼他温我五十次的过去。

      但昨天我们还说海行和高山,
      和青草地上的漫步和并坐,
      还说在所有的行人里,没有一个
      痴如我,或有美好的眉眼如你。
      存在只是一个假日,来的还远,
      去的却触目惊心地近。


       之五

      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却有
      伤感的恋恋,自古就是懦弱,
      忧郁却是一种颜色,你的
      唇红,我的粗俗的领带和谎。

      你看这些广告,灿烂而丰富,
      那些白漆的船和灯下的躺椅,
      还加上那妩媚的笑。于是我们
      听着黑人的音乐而起舞。

      烦腻是过分的敏感,那等于
      都市将一切的商品和太太的脸,
      用灯光照在大的窗里,让乞丐瞧。

      而我们坠入了陷阱。我们却又拍手,
      因为这片土地还是触鼻地臭,
      我们要过去,而这依附却永在。


       之六

      你以变化惊讶了我。你笑,
      你哭,你有转身的衣群曳地,
      你又穿了我的长裤在马头前
      拆着鞭子,或者系上围腰下厨房。

      但我的格式却只有一个。我永远分心
      在你和你的影子之间,因为你的
      影子便是愚蠢的我。
      批评家,你读进了你自己!

      说红白的格子不衬出你的脸,
      说你的笑声不在灯下格外甜,
      说你的朋友们不叫我妒忌,
      说你要说的。我站起来,
      抚摸了丝样的黑发,将一朵
      想象的红花燃在你的鬓边。


       之七

      我的三分虚假完成了你的爱娇,
      完成了你的胜利。你却在
      生长和春秋的回旋里,
      张着痛苦的惊惧的眼。

      所有的给予和损失都过去了,
      而你恢复了痴情的笑。
      五月的睡眠和九月的长天和水,
      你转身,你的眉宇何其清朗!

      所以最后的征服是我。我摔脱
      尘土,但我仍有暗夜的心跳;
      因为我喜欢拉开衣服,露出
      白白的胸膛,让旷野的雨淋湿,
      淋成病或死亡。但我们又贪图
      这份新鲜,这无尽的欢欣。


       之八

      我们的爱情决不纯洁。天和地,
      草木和雨露,在迷人的抒情过后,
      就是那泥土的根。你如水的眼睛,
      我却是鱼,流入了你生物学的课本。

      但孩子并不算是惩罚。一种胜利,
      我们在感官的哭泣里忽然亮了闪了。
      过去的,要求的,交会在产床上,
      但拒绝了不朽,我们拥抱在烦腻里。

      为什么用手遮住脸,为什么不看
      我那皱眉的忧郁,我那踌躇?
      你的腰身拯救了我,我的无神的心。

      然而你做着山山水水的梦!
      让我们坐上马车,走出东郭的门,
      看无尽无尽的绿草,而流下眼泪。



〖页首〗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