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
·彭燕郊·
彭燕郊,原名陈德矩,1920年9月出生于福建省莆田县。七月派诗人,1939年开始发
表作品。已出版诗集《彭燕郊诗选》、散文集《高原行脚》、评论集《和亮亮谈诗
》、《当代湖南作家作品选 彭燕郊》等10种。
◇小船◇
——赠一个饱经忧患的朋友
急箭般的台风里它跌撞过
狂热的九级浪里被抛掷过
可怜的小船,如今,惟一可以告慰的是∶
没有摔碎,裂缝不深,破处还未洞穿
若是被丢弃在沙滩上,那还好些
却被丢弃于暴风雨后凌乱的街头
满载着蹭蹬岁月的辛酸遭遇
和悠长又悠长的困顿生涯的印记
象一个不祥的展览品,这小船
向人们分发缤纷的痛苦
和一度使人眼花缭乱的灾难的回忆
已经过去的,但愿能象梦影般消失……
你呵,一只船,没有帆,没有桨,在陆地上
偏偏是这些风波迭起的日子
现在,连顽皮的孩子也不想理睬你了
没有兴致来摇动你曾经是轻盈的躯体
麻木了吗?小船,在大灾大难中
这一切真是不值一提了
旋风时起时落地吹刮,振振有词地叫啸
还在想使折磨无穷无尽,而且刁钻古怪
有时候,在你不及防备时,邪恶
居然那样声势浩大,真正要席卷一切……
谁还记得这只小船呢?
似乎,它将在混乱中渐渐隐没
陈列的地方是太不适合了
显得多么不顺眼,多么不讨人喜欢,叫人皱眉
在那停滞的时间里,已经耗尽了
人们的惋惜和遗憾,幸灾乐祸或鄙夷
作为冷酷事实的见证
大自然丧失理性和爆发野蛮冲动的
专横、任性造成的触目惊心的恶果
这标本,长久陈列着,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不,人间悲剧的苦涩产品
习惯于灾难的人们,已不屑理会了吗?
太多的牺牲者,太多的厄运的祭品
在人们的习惯里,不会成为
自己卑微的求生意志的辛辣嘲弄
在淡薄下去的冷漠和忘却之前
逐渐熄灭了的重返大海的愿望已逐渐复燃
谁能把新的责任、新的航程的预感压抑到零?
谁能把扬帆启碇的再生日子推迟到无限遥远?
谁能在这个胡里胡涂地重新蠕动起来的旋风前
退却?
在嚣张一时中,相形之下
不幸者似乎显得寂寞而且有些局促不安,
嘲弄我吧,伺机再起的旋风
你们有你们再度冒险一试的理由
但不管怎样,请记着∶这不是我的过错
只有绝望才是我唯一的过错
◇瀑布◇
没有高就没有低,没有低就没有高
有高有低,不是这样构成的
水是
要有自己的路的
高的路,低的路
不管高和低,一直向前流去
高和低之间,有悬崖峭壁,怎么办?
避开它,免得——
跌坏了,跌得粉身碎骨
转个弯就好了,干吗不转弯
曲曲折折地流,慢慢地往回流,照样是流
但是这里不行
这里不存在转弯,不存在回头
于是,奔腾而下了,呼啸而下了
因为收不住这个势头
因为只有一股劲地
向前跨出这一步,闯出这一步
那确实是
非常之自然,非常之自如,非常之合乎情理,
非常之称心如意的倾泻飞溅,散落
成为粉末了吗?
成为碎片了吗?
不,是展示。展示
这灿烂的洁白,洁白的灿烂
高高地飞扬起来,张挂起来,展示
生命的神奇的张力
壮丽的,一束束银丝般的神经和血管的
多么强韧的延伸,颤动,颤动中的延伸
能多长就多长,能有多宽就多宽
可以在平坦处流,也可以垂直地流
映出红霓的七彩的白波白浪直泻而下地流
这样痛快的跌落呵
这样痛快的跳跃呵
向深处跌下
向危险跃去
不能不跌落的跌落,不能不跳跃的跳跃
不跌落就是枯竭
不跳跃就是停滞
"跌落可悲
跳跃危险"
用不着议论了,议论就是害怕
害怕就会去寻找求平静
奔流的路上,存在平静吗?
当然
把瀑布当作画屏那样好看的摆设来欣赏
也是可以的
那么
你就站开些吧,站远点吧
用你的方式去"欣赏"吧
【三十年代】
·冯文炳·
冯文炳(1901-1967),曾用笔名废名,中国现代派代表诗人之一,出版有诗集《水
边》(与开元合著,1944)、诗文集《招隐集》(1945)。
◇灯◇
深夜读书
释手一本老子《道德经》之后,
若抛却吉凶悔吝
相晤一室。
太疏远莫若拈花一笑了,
有鱼之与水,
猫不捕鱼,
又记起去年冬夜里地席上看见一只小耗子走路,
夜贩的叫卖声又做了宇宙的言语,
又想起一个年青人的诗句
“鱼乃水之花。”
灯光好象写了一首诗,
他寂寞我不读他。
我笑曰,我敬重你的光明。
我的灯又叫我听街上敲梆人。
◇妆台◇
因为梦里梦见我是个镜子,
沉在海里他将也是个镜子。
一位女郎拾去,
她将放上她的妆台。
因为此地是妆台,
不可有悲哀。
◇花盆◇
池塘生春草,
池上一棵树,
树言,
“我以前是一颗种子。”
草言,
“我们都是一个生命。”
植树的人走了来,
看树道,
“我的树真长得高,——
我不知那里将是我的墓?”
他仿佛想将一钵花端进去。
1931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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