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言当时】
·阿斐·
◇“80后”祭◇
两个生于1980年的好友,以“三十而立”之名做了一场诗歌朗诵会。电话里,我嗅
到了好友的变化与成熟,恰如我在自己身上的发现。但这并不是全部。去年年底,
我整理了自己多年以来的诗作,冠以“青年虚无者之死”集结成册,并附录了我的
《三十自述》长文。出诗集的念头,亦源于“而立”。我试图以此行为,告慰自己
已逝的所谓青春,并赋予自己继续往前的动力。然而我深知,这里面隐藏了一种难
言的恐慌,它来自于光阴流逝的落寞感,来自于对命运之手的无力感。我必须克服
自己对年轻的倚赖。青春是可爱的,倘若青春成为人生的唯一筹码,那就显得可憎
;留恋青春并不可怕,而一旦陷入对青春的单相思,则是可怕而可悲的。我不允许
自己成为青春的殉葬品。只是这种一厢情愿的决心,是否能有所收效?大而化之,
它是否能成为所谓“80后”一代人内心的共识?
80后的青春神话,始作俑者为“80后”这一概念或一所指符号。时隔十年之久,这
个已收入时代辞典的词,仍然余温尚存,并已进化到“90后”。此概念的诞生与演
变,身为亲历者的我有着切肤之感受。当年,我开始写诗,年长的朋友为我戴上了
这顶“80后”的帽子,并在我的帽徽上镶入“第一人”字样。这本是诗歌界一项再
平常不过的穿衣戴帽工程,在此工程之内生于80年代的诗歌朋友数不胜数。然而始
料不及的是,此工程竟成各领域效仿的标杆。“80后”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在精神
匮乏、概念稀缺之媒体、书商的推波助澜下,衍化成一场轰轰烈烈的80后造神运动
。神者,神童也。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此一现象,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神州大地
上辉煌重现,大有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添砖加瓦的势头。有人喜之,更多人悲之
,而无论悲喜,“80后”一词,始终未曾淡出大众视野。
人们仿佛期待80后能为祖国带来什么异样的东西。当年的五四青年、红卫兵小将们
,不就扮演了时代急先锋的角色吗?
80后被有意无意地赋予了一种青春的承担。在这个长者执鼎的古老世界,人们把对
青春的留恋、对青春大放异彩的期待,转移到80后肩上,希冀80后能解开众人心中
若隐若现的情结。我想正是此缘由,褒者才会为80后欢欣鼓舞,为他们每一次符合
内心寄望的行为击节赞叹,而即便不吻合,也不会因此将其乱棍打死。童言无忌,
青春就是用来犯错误的,80后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在可允许的范畴。而贬者则出
于严父慈母的心理,期望以监督、斥责、纠正等手段,勿使80后滑入歧途。许多人
对80后的嘲弄与讽刺,未必是对80后的否认,更多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力图
让80后能自省并自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时科举学子,无不从“修身
”开始,80后也在此诉求之列。长者式的心理弥漫祖国,80后看似如履薄冰,实则
由此而成功获得概念世界里的一席之地,并在报刊杂志、在餐桌上收获了经久不衰
的八卦式关注。
很多年后,人们倘若说起80后,一定不会认为,该词只属于80后概念中人,它属于
全社会,属于当年的所有人,包括长者们,因为80后们映照着他们心中的青春光环
,他们或许比80后们更珍惜之。他们曾经拥有过80后式的青春,然而被时代的履带
碾得不留痕迹,除了沧桑与坎坷的记忆。然而80后亦未能逃离千古车辙。如我一般
的朋友,在沸腾的青春岁月并未创造沸腾的奇迹。从迷惘开始,中止于迷惘;从无
知开始,暂停于无知;从热血开始,结束于热血。一转眼,而立已至。留在记忆里
的,除了饭桌上的呼朋唤友,除了酒后的大放厥词,除了感情中的摸爬滚打,除了
工作上的焦头烂额,除了对未来的手足无措,仿佛别无他物。几个郭敬明式的富翁
,几个张悦然式的文艺青年,几个韩寒式的公众人物,80后留给祖国的文明遗产,
仿佛如许而已。众多80后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被输往生活的各个场域,
在长者构筑的窠臼内被溶化,吃喝玩乐,娶妻生子,养老送终,与任何曾经的年轻
人所历无异。青春并未换来想象中的宏伟,没有傲人功勋,没使日新月异,甚至没
有社会地位,依附于长者之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为活着、活得像个人而压抑
蠢蠢欲动的心。社会的血管并没有因80后的输入而改变血液构成,甚至连新鲜气息
都难以闻到。蠹虫万千,腐烂之根纵横交错,笑贫亦笑娼,仇富不仇钱,杀人越货
,蝇营狗苟,面目未曾因80后而现健康红润之色。时至今日,80后仿佛终于如悲观
主义者预期的那样,沉沦于红尘,跻身黔首之列,为人类的繁衍奔波而碌碌无为着
。80后曾受万众瞩目,如今不过尔尔。
众口之辞,可以铄金。因此,我更愿意把80后视为“众口铄金的一代”。曾经想象
中的80后精灵,终于堕入凡间,与众生的海拔持平,甚至更低。因为,80后无非一
群曾因一个概念而风光一时的小年轻而已。长者重新只把80后看做后生晚辈,看做
属下员工,看做打手、帮凶、附庸,而不屑于让此等人物承载其未竟之业。在80后
日渐消逝的青春面前,长者之心重新焕发光彩,不再因对青春的垂涎而心生艳羡,
80后已成其池中之鱼、笼中之鸟,与曾经的他们别无二致,甚至今已获证,较之更
为逊色。
80后称呼仍存,而其形日渐枯槁,无异于身死。
80后还剩下些什么?只是一个流星般的概念,一场文革思维下制造出的群体闹剧而
已?
有人说,80后至少能以一代人的形状,给世人以思考。也许吧……就像过去,一代
又一代人出生、死亡,成为大历史的牺牲品,他们曾经的存在,如同夹页内的蝴蝶
标本,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待解剖的尸体,供后逝者赏鉴、研究,并让人“思考
”。而据我有限的交往,身边已溶入长者社会的80后们,尽管有着上述生存状态,
但并未心死。80年代出生的人群,本是一盘散沙,而因缘际会,一个无意的概念拉
近了彼此的距离。“80后”已成80后的桥梁,尽管这是一个大而空的概念,尽管它
看似毫无意义,仅仅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青春。我的80后朋友,以各自的姿
态对抗着可能的标本式结局,在对长者的依附状态中努力保持应有的自尊,不论其
就职于公司或独立创业,不论其写诗还是作文,努力对抗这种依附性自尊的畸形化
可能。他们中间不乏如我一般对“80后”这一概念持批判立场者,然而既有之、则
安之,不为此而自喜,不为此而自悲。他们许多人如我一般,千古一辙地步入“而
立”,告别曾经的轻佻,转入成熟之年,视其为常态。青春会永逝,而青春的激情
不因岁月而变形。他们不可避免地要成为社会中坚,成为中国现代性进程中的接力
者。众口可以铄金,但无能熔解希望。“80后”终能成为彼此沟通的概念枢纽,并
把俗不可耐的“团结”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80后终会成为“承前启后的一代”,
并因此而如涓涓细流般渗入祖国的血管,弃过往之糟粕,启未来之人心。对此,我
深信之。
套用一个句式结尾:80后已死;80后万岁。
【独言当时】
·老巢·
◇谈谈诗歌语言◇
是不是诗人说到底还是诗性的介入,就是你这个人有没有诗性,有多少诗性。如果
你是个诗人那你的汉语训练就会是自觉的。肯定的,因为你会对语言产生敬畏,汉
语它的一个特点就是它是诗歌的语言,汉语的产生就是象形文字,它就是说不清楚
的文字,它从来就没有要把什么东西要去讲清楚,它就是模模糊糊有一种它的审美
特性,它是一种弹性很大的一种很模糊的语言,这样的一种语言是很适合写诗的。
一个完全对语言轻视的人不会是一个好诗人,他首先要敬畏语言,敬畏了才会想办
法怎么去进入它,这种进入不是肆无忌惮的破坏性的粗暴的不讲道理的,而是尊敬
它尊重它的特性要搞明白它,这对我们这一代的诗人完全是很严肃的。我们是要去
完成它远远没有完成的任务,也就是我们怎么去使我们的诗歌是汉语的,这是个很
大的问题。很多诗写出来看上去不错但它还是西方化的是英语的,它的语法结构等
等都不是汉语的,它离汉语是很远的。
作为我们这一代的诗人假如我们想有出息想成为一个大诗人并且和世界诗歌对话,
那你肯定不能用别人的翻译体去和人家对话,这样的对话仍然是无效的,就好比一
个越南人拿着一幅字告诉我他是书法家我们认为是无效的,在中国随便找个人都比
他写的好,他这个只是皮毛。我们的诗歌仍然是这种情况,我们一些写诗的人对汉
语是不敬畏的他就没有思考过汉语的特性到底是什么,我怎么把我的诗歌写成是汉
语的,让人一看,哦,不是他们的语言能完成的东西,这个是非常本质的。一个很
有诗性又想把诗写好的诗人你想他能不敬畏自己的语言吗?他的母语?有了敬畏他
就会去琢磨去训练去学习,学习进入的方式想各种方法以自己与众不同的方法去进
入。
如果把语言作为技术就好比你去敦煌,敦煌的壁画很多很辉煌灿烂但是你一看就能
看出哪些是大师画的哪些是艺术家画的哪些是工匠画的,工匠的技术水平也很高但
工匠就是工匠他就是匠他不是艺术家,诗歌你把它搞得再技术你也不是真正意义上
的诗人。
◎老巢,原名杨义巢,1962年10月出生,安徽巢湖人。诗人导演。中视经典工作室
主任,新经典书系主编。CCTV新影《诗歌中国》系列节目制片人、总编导,《诗歌
中国》杂志主编。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际文学艺术家协
会执行副理事长。出版有诗集《风行大地》、《老巢短诗选》、《巢时代》等。作
品入选《中间代诗全集》《新世纪5年诗选》《北大年选。诗歌卷》及各种年度诗歌
选本。编导电视专题纪录片《永远的红烛》、《敦煌百年》、《启功先生》等,获
政府星光奖。执导电视连续剧《画家村》、《兵团往事》等。现居北京。
【独言当时】
·汤养宗·
◇所谓当代,其实是恰好被我们偶然相遇(随笔)◇
一个诗人老是想对人说起自己的诗歌里含有什么时代精神关系,这很不好。这有点
是正在摸着大象身体的瞎子对人说起大象长着什么样的身子。极少的诗歌直接具有
直接正面的时代精神指向,更多的是诗人在诗歌里对时光流逝及生活压力的甚至琐
屑的杂感,这些零碎的感受,便是一个诗人与自己所处时代的精神关系。它们有点
凌乱,但是无比真实。
这是个意义被转移成技术并通过技术来呈现的时代。一些理念上的新空间,都依靠
技术被打开。我们最初的问题倒不是诗歌里要拿出什么精神指向的问题,而是我们
为什么还要写作的问题。面对时空中大师四处林立,人生的各种深度疑问也基本上
被问过无数遍的大背景,我们为什么还要写作的问题才是真正令大家焦灼不安的症
结所在。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还要写作便是写作在我们手上还有什么可能的问题。
所谓时代的精神指向,都带有一定的临时性与功利性。我们与时代的关系,只是恰
好与什么相遇的关系。很多人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精神指向的倡导者或拥有者,其
实并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与上一个时代的人或下一个时代的人,所遇到的问题
都带有各自的偶然性,也有相似性,许多事在某个时段里人们以为它是新的,其实
它还是旧的。或者说我们正在遭遇的事情人们早已经历过,不同的是我们正在高铁
时代而他们是坐在牛车马车上而已。我们不能说我们比李白和但丁他们更有精神操
守,在精神领域,人类一直是慢的,也就是说并没有被发展多少。杜拉斯说,一颗
星爆发,发生在1亿7千4百万年前,在地球上看到是在1987年2月某一日夜里一个规
定的时刻。我们同代或前代的许多诗人,甚至过于强调精神在诗歌中的强大作用性
,反而像流星一闪就不见了。关于精神指向,真的并没有因为我们而多出了什么。
好的诗歌一直是被其恰到好处的表现形式稳固在那里的。接着,我们才看到这首诗
歌中被表现出来的精神内涵。我们注重技术本身,这种技术就是我们对付世界的意
义。
让我们回到呈现的本身吧。而它,曾经一直是处于内容大于形式的误区里。
我们的困难仍然是怎么打开诗歌的问题。我们手中的手段直接成了我们诗歌中精神
指向性能不能成立的最重要的证据。如果我们的诗歌没有因为自己的表现手段区别
于前人,我们留在诗歌中的一切精神内涵都是重复的与无效的。如果我们这个时代
的诗歌表现形式较之以前没有进步的破坏性与坏脾气,说明这个时代并没有出现真
正意义上的好诗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大师业已林立的事实面前,我们还有勇气继续写作的根本问题:
一切的颠覆与重建,多元与独立,自由与自足,都因这个问题而派生与成立。我们
所能做的事也实际上只有两件,瓦解与增加。我们通过瓦解,证实诗歌在我们手上
又有了新的去向与可能,又通过增加,证实我们在诗歌中已经有效地扩大了文字的
表现能力。较之从前的冰川,河流重新被解冻,新的春水又发出哗哗的声音。接着
这条河又可能重新封冻,证明了季令的替代与生命鲜活的短暂性与恒久的轮回。
我们这一代诗人只能在这特定的空间里,担当起了对诗歌叙述起死回生的颠覆与重
建的任务。我们重新在诗歌里将林林总总的、较之前人其实似曾相识的、却被称作
当代心灵问题的一大堆问题再次呈现了出来。我们开始辨别,自己较之前人是不是
有了新的说法。这种说法便是叙述上新的维度建设,它令文字产生了新的意味。仿
佛灵魂被重新包装,其实是这个时代里一切新的问题,被找到它最恰当与最独具的
叙述方式。这个时代之所以没有裸体出现,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叙述者给了它精神出
游的道路,新的叙述方式有效完成了精神的呈现。
当我们这样说下来的过程中,又似乎忘记了一个问题:在这个时代里,如果不是恰
好是我们来到,别人也会来到。如果不是我们要这样呈现,别人也会去以另一种方
式呈现。这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诗歌在这个时代里它的内部产生了什
么新的变化。这个时代一切精神的指向,是属于真正重建起来的那部分。它使诗歌
在某一时间的断层面里,已区分了与其他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字表达方式。新的诗歌
叙述力量已为它做出了什么。我们在这个时代里真正只做了所谓有用的这一点点事
。我们似乎再不能为诗歌做一点别的什么。其余的使命,对于诗歌,我们真的是已
来的太早又来的太迟。
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个时代也许并没有什么依据,但是,我们又恰好与它相遇。
作为诗人,这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我们命中注定的对重新打开诗歌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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