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参照系】                              

·桑克·


             ◇哈尔滨图书博览会◇

      在亡灵们中间穿梭,
      空中飘着半明半暗的影子,
      我是那么的寂静,
      好象在一个熟地方睡着。

      也有一些活着的人,
      他们是下一批候选者,
      抱着枕头,或者抱着枯枝败叶,
      他们的双眼烙着无知的水纹。

      穿过一个玻璃门,
      然后拐过他们聚餐的火盆,
      我端详简略的目录,
      想象后面居住的鬼魂。

      心中的一个声音说:
      是的,就在这里。
      是的,这就是秘密带给人们的苦痛。
      你宁愿像个白痴。

      或者一个只对番茄感兴趣的
      厨师。打着盹儿,听着衰老的鲍勃·迪伦,
      听着平凡的糖果的絮语,
      怀旧吧,愚蠢的孩子。

      茫然的漆黑的海岸,

      起伏,我对温度的敏感。
      曾记得狂暴地摔着瓷器,
      咒骂不堪入目的座谈。

      冷漠,傲慢,
      甚至还有漫长的欺骗,
      全都是应有之义,
      全都是雨滴瞬间闪回的记忆。


                ◇沉静◇

      总是忧虑未来,
      即使意料之中,
      仍未幸免:
      晚年变身青色之春?
      某事乐极而生悲声?

      门到底锁未?
      折而复返,拼命摇
      不被信任的门环。
      没有足够的虚无感
      化解余欲的雀斑。

      废名论卞之琳,
      小滋味,看起来
      多么寡淡;
      短头发,看起来
      又粗又硬。

      似已明了
      谷雨之后必是小满,
      白露之后疑似秋分。
      飞临莲叶之间
      拥护新科的皱纹。


               ◇鹅毛雪◇

      又粘又湿的雪,
      为什么不是鸡毛?
      没人质疑——
      全在咏叹窦娥,

      全在小心翼翼,
      对付湿黑的雪泥。
      这时辰谁还忌讳

      铁青的警察脸!

      忧惧之中
      藏着欢喜……
      鹅毛雪对着早春
      表达异见。

      你怎么怎么……
      我怎么怎么……
      鹅毛雪的这时辰,
      白铁皮的恶时辰。


               ◇冬日黄昏◇

      白天短,亮了
      一会儿,就坠入黑暗。
      匆匆忙忙的行人,
      似乎在躲投胎的鬼魂。

      冰堆,雪堆,
      犹如混乱的坟茔地。
      照着几盏孤灯,
      枯枝的皱皮努力反射着幽光。

      蒙霜的眼镜,
      看见更多的黄菊花;
      耳机的配乐,
      一如哈希什的激情。

      曾经绚烂的接骨木兄弟,
      死得不明不白;
      公园中的杨树姐妹,
      刚刚与保险箱结婚。

      火车吭哧吭哧,
      比人类的哈气更粗,
      桥栏仿佛漏气的口罩,
      掩护着谁的秘密?


                ◇毛◇

      朴刀,偃月刀,或者关刀,
      我见多了,血槽的记忆并不如
      它想的那么好,而且
      越深越没有羞耻感。

      赌本没了,只有烂命,
      只有转折的风头。写的书
      只在友人之间传播,
      挑选特定的花蕊授粉。

      盯住他们,睁大你的
      探头眼。你看,挫折多么尖锐,
      你的耳朵多么接近狐狸。
      孤独是一只疯狂的野兽。

      围着椅人的
      是低矮的板凳,小朋友和涂鸦,
      阿姨猩红的嘴唇,
      款待求婚的戒指。

      毛细血管一样细腻的表情,
      毛发一样微细的暗语,
      毛手毛脚的寒冬,
      毛尖儿啜饮着牺牲。

      烧掉更多的字母,
      熄灭更多的蜡烛,
      危险的交叉的红线,
      考验阿汤哥的才能。

      或者弗里曼,
      回忆每一句意味深长的独白。
      寂寞是一所荒谬的庭院,
      谨慎地掩饰着魔法。

      你的信,我看了
      粗壮的结尾。
      对你赘肉横生的腰,
      没什么兴趣。


【非参照系】                              

·小海·


             ◇初雪——浅浮雕◇

      大面积的月光下
      海岸线在往后退
      月亮一旦消失
      它就收缩战线
      向前推进
      接着它们往后退
      像黑色的狼群
      敲击天空的铁门

      开启第一幕:聚会
      第二幕是郊游和婚礼
      第三幕:死亡遗嘱
      地下的头发还在生长
      拂过带电的浅浮雕


                ◇追问◇

      仇恨来自春和夏
      来自铁锤上的铁锈
      像头顶上的雪
      来自躺下的回声、共鸣

      如果不是来自空灵的尘土
      就是来自敬礼和爱


                ◇问答◇

      中央商务区,帝国城邦
      银行门口的驯良石狮
      突然袭击了路人
      不得了了,吃人了
      一边吃还一边聊天
      “上月薪水扣发了休假的几天”
      “没什么,我们老板早这么干了”
      “长时间吃人会变成左撇子的”
      “要做牙齿保健,你看我——”
      “这儿大部分都是些孩子,才凶猛呢”

      城市结束山林开始繁荣
      水、沙石、落叶、草原
      狮子、老虎打了哈欠,伸了懒腰
      “今天天气不赖”
      “真抱歉,我要离开”
      “我的梦征召我去远方”

      两个孩子在那里赶鸟
      我们都是一样的孤儿
      在埋葬着狮子、老虎和大象的地方

◎小海,男,本名涂海燕。1965年5月生于江苏海安,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第三
代诗人及《他们》代表诗人之一。获过第2届和第4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作家
》杂志诗歌奖等文学奖项。有诗集《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村庄与田园》、《
北凌河》、《大秦帝国》;编选过《<他们>十年诗歌选》(和杨克合作)。现居
苏州。


【非参照系】                              

·阿斐·


               ◇众口铄金◇

      朋友告诉我
      我变了
      是变了
      面目全非
      群众的眼神已经异样
      我的孩子都快出世了
      而我昨天还是个小孩

      孩子的母亲躺在床上
      像一只毫无灵感的蚌
      机械地睡着
      像所有初为人母者那样
      没有目的
      没有记忆
      梦中她的丈夫披红挂彩
      乡间最耀眼的新郎

      如果我是一头猪
      命运会赏赐我一个猪圈吗
      如果我是一个人
      孩子她妈,是否会赏给我一个安稳的未来

      所以我变了
      变成了朋友预想的模样
      一个坐着八抬大轿的草民
      战战兢兢地伸出孱弱的手
      迎合命运的安排
      像甘霖之下无辜的万物


              ◇老家的亲戚◇

      我的亲弟弟,表妹,表弟
      你们一来
      就让我深感不安
      本以为自己已成断根的草
      在家乡那块埋人的土地上
      我的呼吸已经消失
      试图快刀斩乱麻的杀手
      欺骗了自己
      隐匿过去的生活
      躺在时代的阴沟里
      来看看我住的钢筋水泥吧
      带你们逛逛这座无辜的城市
      那些和我们一样的脸孔
      消磨着什么样的人生
      万年后你们如果还来找我
      还把我当作兄弟那样倾心谈笑
      我一定会把脑海中的记忆和盘托出
      那是什么样的年月
      什么样的心情
      你们稚气的成熟只为了换取600元一月的报酬
      一位60公斤重的妻子或丈夫
      一个3。5公斤的婴儿
      以及老家那片山林中2平方米的乐土
      你们会惊讶于从前的岁月
      我和你们一同坚守的光阴
      相互对望,满脸好奇


                ◇忠贞◇

      在电话里
      我像她的儿子
      童年所有的伎俩
      都被我用遍
      我要说服她
      一个单纯的孩子
      怎么可能变心
      一个卑微的男人
      怎么可能有外遇
      我是没有人爱的蠢物
      我是一个孤独的丈夫
      所有的这些托词
      只为了证明
      我对她的忠贞
      多么美丽的谎言
      连我都无法相信的自己
      她竟然相信了我
      连我都无法把握的未来
      她竟然充满憧憬
      这样的女人
      还有第几个
      你真应该羡慕我
      一个落魄的酒徒
      本将死于爬满老鼠的阴沟
      一个堕落的虚无分子
      本将在无边的自嘲中翻身落马
      我依然活得人模狗样
      像一些人所以为的
      正在享受天伦之乐
      在没有爱情的世界里
      充当一名猎手的角色
      有时候,她稍有疏忽
      电话里的声音微微一变
      仿佛对我抱有怀疑
      我突然像一只发狂的疯狗
      对着话筒咆哮
      对着脑海中的她咆哮
      我知道,此刻
      有一粒细小的子弹
      击中了我脆弱的神经
      那时我死死捂住内心的秘密
      那时我的伤口正在急剧溃烂


                ◇上坟◇

      我知道死者不在乎这样一叠纸钱
      他们视金钱如粪土
      游走在虚无之上,远望人群
      露出一丝鄙夷的表情
      他们没有家园
      全都是孤魂野鬼,放荡不羁
      不受任何束缚
      所有包袱都已赐给人间
      我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死者
      以微薄的贿赂乞求庇护
      让心得到无限安慰
      在这样一大片荒山野岭
      千百年来埋人的土地
      微风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有如鬼的足音
      我倔强地呼吸
      借以掩盖心跳的频率
      暗藏与生俱来的胆怯,对死亡的恐惧
      关于他们的生活我一无所知
      只能做出各种无谓的想象
      看纸钱在火中渐渐成灰
      看自己像轻烟一样孤独飘散


              ◇简单的世界◇

      一种简单的情感
      几句简单的话
      两个简单的人
      生活是简单的童话
      外面下着简单的雨
      树叶发出简单的响声
      男人抽着简单的烟
      女人露出简单的笑
      在一间简单的屋里
      上演一场简单的戏剧
      有时也会有简单的拥抱
      偶尔也听到简单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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