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于此生】
·海男·
◇那些该死的记忆消磨了我的……◇
那些午夜的消息,带着露水溶尽的
卑微,还有少许的晶莹,符合审美的情绪
那些午夜的树叶,从冬雨中滑落
不经意地窒息过我的心脏
那些该死的记忆消魔了我的口腔
那些不断被我所出卖的词藻
只送给一个给予我插曲的男人
他站在起伏的南部荒原,他的孤傲多么坚定
那些该死的词藻,幸福或忧伤的囚房
多么辽阔,毗连起窗台之外的广袤山冈
雨滴多么清澈,呼吸多么沉醉
那些该死的爱情,消磨了我午夜的孤寂和忧伤
如今,我仰起头,那些银灰色的芥蒂
那些囚禁胸乳的堤岸;那些水晶的谎言多么甜蜜
(选自《忧伤的黑麋鹿》)
◇你病了,你的山冈也病倒了◇
我看见了你的病体从澜沧江岸
向我飘来,带着江岸的那些圆石和枝蔓
它们沿着我的躯体纵横出入
因此,我要病得更重才会与你相遇
我要病得更重,你才会允许我的脸
被那些明亮的岩石触碰,尤如雨崩之前的
雨雪,照亮最为幽暗时光中的床榻
我从床榻躺下去,用病体与你邂逅
我必须病得更重,雄伟的澜沧江
才会收留我的尸骨,并彻底地清除我的胸部
怒放的花冠,那些绵长的香气
是我一生中致命的病毒
我必须病得更重,才可能与你一块躺下
亲爱的,柔软的沙子,是我们死亡前夕造爱的证据
(选自《忧伤的黑麋鹿》)
◇在你消失踪影的三天时间里◇
肖邦的《夜曲》掠过了我的面颊
最里面的面颊,值得你此生怜悯
它们从合弦的转折中,越过了悠扬的低泣
最终,绕过乘风破浪千山万水,回到爱的囚房
在你消失踪影的三天时间里
《夜曲》缓缓地伴随我出入
冰凉的滇西。攀越着,喘息声越来越剧烈
犹如祭祀前夕,我的身体最疼痛的体验
不朽的夜曲,钢琴的波浪
女妖的曲线,爱神来临前夕的风暴
将尽快地让死神前来迎候我
我要在你之前赴死,在天堂的门前等候你
在你消失踪影的三天时间里
丧钟已经为我而敲响
(选自《忧伤的黑麋鹿》)
◇忧伤的黑麋鹿◇
昨夜,在躺下的黑屋中
一群来自旷野山冈之上的黑麋鹿
忧伤的奔跑声惊醒了我
它们没有锁链,没有祷词飞扬
忧伤的黑麋鹿来自滇西的山冈
来自一个人最辽阔的内心
他的生活已被我长久地凝视过
在那么长的距离里,远隔着澜沧江的大峡谷
中途还有雨雪的阻隔,还有白鹭华美而优雅的
飞翔声隔离我们的视线
当忧伤的黑麋鹿狂野中奔来时
在躺下的黑屋中,我像一个黑奴般期待着什么
我将像一个黑奴般期待着
辽阔的大地以及赐给我无限生命的时间
(选自《忧伤的黑麋鹿》)
◇忧伤的黑麋鹿迷了路◇
那只最忧伤的黑麋鹿迷了路
它们在翻拂的云雾中猜测着
溪水的去处;它们在雷雨来临之前
仰头猜测着人世间最遥远莫测的距离
这是被丝丝缕缕的历史割舍过的痕迹
它们是一段符号,源于一只蜂群的深穴
那只最忧伤的黑麋鹿因为迷了路
在暗夜处,它孤单的皮毛如同暗箱一起一伏
忧伤的黑麋鹿在旷野迷了路
它在荆棘的微光中趴下,吮吸着
溪水中的青苔,然后倒地而眠
宛如用颤栗的梦境划分天堂或地狱的距离
黑麋鹿迷了路,亲爱的黑麋鹿迷了路
它在旷野中躺下去,再辽阔的世界也无法让它苏醒
(选自《忧伤的黑麋鹿》)
◇这些华美,这些灌木丛,这些毫无理由的爱情◇
在滇西,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是澜沧江峡谷外种植包谷的人
他是喷吐着烟雾,锄地修草剪枝的人
我望见他的下巴,那些轮廓可以让我眩晕
这些华美,这些灌木丛,这些毫无理由的爱情
在暮色来临之前,又一次在溪水边
在竹篱右侧,我与那只忧伤的黑麋鹿相遇
它醒来了,带着辗转不息的梦幻只看了我一眼
在我所有的忧伤中,这次相遇
替代我申诉着,我听见了诽闻
关于我的不测的时光中那些跳跃的善变
关于我与滇西相遇中命运的演变
亲爱的忧伤,移走在那些华美、灌木丛中的爱情
多么值得我此生用力去接近他光芒的世界
(选自《忧伤的黑麋鹿》)
【惯于此生】
·李元胜·
◇纤维◇
起飞的时候,大地倾斜过来
像一张举在空中的地图
上面复杂的道路,格外刺眼
它们纵横交错,像血管
活着,起伏,呼吸
却又遵循着某个冷静的逻辑
说到逻辑,我想起人类的思维
粗细分明,像一些绳子
为我们把整个世界固定
但是,当我们飞向空中
当它们离开城市
我们进入云,它们伸向沼泽或草丛
咄咄逼人的理性
就会变细、模糊,变成潮湿的雾气
最终失去它们纤维的属性
◇街边的阅读◇
在书中生活的人
被我的呼吸惊醒的人
一不小心,被我带到热闹的街上
赤脚,爱着,气泡一样易碎
透明,莽撞,互相交叉
埋头阅读的人是裂开的创口
更多的面孔,从那里树脂一样涌出
聚拢,散开,看不见的身体摇晃着
穿过闹市,仿佛一群疯子
更多的路人,却被这个城市牢牢吸住
多么郁闷啊,他们没有新奇的命运
也不能被我带往任何地方
◇必须◇
用一个早晨,告别所有的早晨
得到的是阵阵袭来的晕眩
用一场爱情,忘却所有的爱情
其结果是一切更加模糊、嗳味
缓慢的车轮,驶进莫测的道路
犹豫的手指下,短信在剧烈疼痛
告别是必须的,忘却是必须的
可是——心为什么被拉得这样紧
请删除,舌尖上的遥远甜蜜
请删除,春天到秋天的回忆
雨水是必须的,泥泞是必须的
一封信,从开始到结束,醉生梦死是必须的
◇静夜思◇
露珠用它的晶莹回忆
它裹不住,千万面摔碎的镜子
树用它的枝条回忆,水用它的波纹
落叶的回忆是网,站台的回忆是重叠的脚步
所有的回忆都在变轻,旋转着
围绕着夜空中发亮的星座
太难了,要用回忆裹住破碎的时间
在我的犹豫中,街道下沉,像触礁的巨轮
◇心灵为什么有股杏仁味◇
虚无像空气,把它层层包围
并逐渐成为它的一部分
先是私下的甜,后是公开的苦涩
走过的路,像系礼物的绳
小心收拢,深深地勒进去
只有曾经猛然收缩的心
没有有交出,它拒绝了所有的融合
凭着对虚无的怀疑
凭着对自身卑微的精确衡量
【惯于此生】
·君儿·
◇吾汝◇
阳光在一点点西斜
我在期待你说出狂热
期待你说万象皆流
有一场洪水早晚赶来
淹没吾汝
◇一路轻奔◇
轻轨开来
把我带走
于是我便在城市的头顶上
一路掠飞
红的蓝的房子
灰的白的烟雾
远处海河上的塔吊和海鸥
它们丰富着我的心灵
如果还有心灵
我愿意歌颂
说它比今生全部的语言
都明亮 都通红
说它是花朵和高楼的朋友
短暂出走
为觅前生
◇三十八年◇
已故毛泽东主席
曾经在一首词里教导
我们说
三十八年
弹指一挥间
如今我终于活到了
可以挥一挥手的年龄
台下空无一物
革命群众早各奔前程
那么就让我冲着
浩淼无边 广大深邃的虚无
挥一挥手吧
告诉它们我终于站起来了
在文字的长城上
蚂蚁一般蠕动着身躯
我所阻挡的匈奴和北风
已泯然于流俗和大众
我所保护的城池和河山
已融汇贯通于
全球一体化的历史进程中
我只是一只
过气的蚂蚁
拖着文明的阴影
拖着小文人的自我感动
当我站在长城上的一个垛口
隐身人一样的
对你们挥手
请报我以不屑
请报我以掌声
◇败类一堆◇
养一支假花在瓶中
看它把头低下去 低下去
越来越低
低到可以鞠躬尽瘁
低到终成败类一堆
◇黄昏的鞭炮◇
在这金钱如水的城市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已倦于好奇
倦于再把一颗心
想成醉酒的蝴蝶得个引芯便满城乱飞
◇某年某月◇
若干年前
我们有一整车皮的废墟
可以够一生咂磨
直到嚼出血光和涕泪
直到时光列车满载而回
把那些消失的“若干”一一复现
◇尘土◇
只有上帝知道洪水是尘土
歌声是尘土
世界可以随风轻扬
直到原子电子和离子的尽头
◇风铃的歌喉◇
天空很高
阳光耀眼
我睡在一扇窗下
听水滴一滴滴滚落
打湿地板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并能一寸寸醒来
看风铃张开冰凉的小手
晒着它细小钢管的
歌喉
◇施洗者◇
一年一度
洗一回圣母
和基督
这白色的塑像
来自一个从前
叫罗马的国度
施洗者却是我
一个2100年后的
家庭主妇
有的灰尘水能冲走
有的却已永远
烙在他们
悲伤的面部
◇失眠之夜◇
失眠的夜里
我希望负负得正
出离腐朽
失眠的夜里
我希望一根根神经上
永驻夏蚊
晨昏的祷唱
〖页首〗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