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进程】
·程志强·
◇春夜只与前世发生光合作用◇
1．乡音
不能拿捏，也不是摆设。
蛰伏在陈旧的表情里，习惯在异乡的街道上，
在汹涌的暗夜，不自觉地抵达湖底。
偶尔，冒出气泡，
或者被一根针扎破了初衷，
反复地打捞。
水的浑浊为掩饰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梦里，翻山越岭，
月亮滚落悬崖，来不及哭泣，
却暴露了一枚理由。
被现实逼迫出了真相。
只能是久违了，醒来后竟慌不择路，
一溜烟地融化于远方的远。
2．村子的一些事
河岸被水紧紧地咬住，
落叶像一枚钉子。
风推门，液态的精神瞬间凝固，
灯光和黑暗之间的对话，
搁浅。
一些事在体内发芽，分蘖，开花，
那是所有人的。以质取胜，
谁也没话说，下山时小路给出的答案，
系在一条河的尾巴上。
村子回头一瞥，
竟是白发。山丘被月光覆盖，
像极了某人。
3．易容师
炊烟就要熟透了，
想换个活法。
麻雀从肩膀上飞走，留下一个村子，
像湖面上的一叶扁舟。
柳条拍打后背，温暖的秘密，
瞬间开花。
春风是一位如期而至的易容师。
蝴蝶换了一身衣服，
君未至。明月里，墨迹未干。
有人用隧道的口吻呼喊，
绿色的名字。
4．春夜
春夜里，乖巧被打量。
灯光也开始添油加醋，怒放的花朵，
是无穷的浪漫。
来生不念经卷，
春夜只与前世发生光合作用。
春夜漂浮着情思，
许多人和事，在月亮上发芽了。
夜色透明，是一张纸。
5．愧对死亡
抖落一场皮影戏。转过身，
渡过此生，窗外的每一滴雨都是一枚坚果。
皱纹击碎了光。无端地吸纳梦的边缘，
死去的人和事嬉笑，伸手索取，
江湖之险恶。东方袒露一条伟大的金鱼，
复苏追赶坚挺，被夹在剧情中间。
风抵消有始无终的被动。
偶尔闭眼，装殓角色，黑洞被剖析，
一条条的街道横亘在眼前。
春天的雨水来不及回头，笑声和掌声隐遁，
捂紧肺腑之言，死神头抵北窗。
◇河水被浑圆的落日吓了一跳◇
1．落叶围堵在门口
一棵树长在石头里
一把剑插在石头里
石头流光了血，惨白的脸孔，难以抵达
发丝招惹了太多的是非，颤栗，干燥
一点点地失去了真相。天空，只剩下一半
山路带着一群人，光明正大地走入歧途
河流，也因噎废食——赤裸裸地
关闭，打烊，封锁。落叶围堵在门口
月光说，那棵树是石头孵化的
阳光说，那把剑是石头的舌头
石头在碎裂时，忍不住亮了亮嗓子
发现歌词竟是杜撰的
声音大了，竟能把一个人吸进去
2．坠落
摇摇欲坠——
似乎是生活中最坏的事情了，
天空居然也可以假设。
太阳像个白胖子，鸟儿啄掉了一颗痣，
两根筋扭打在一起，一眨眼，
全断了。街道弓起脊背，
车辆在上面滑，仿佛冷漠的事物结了冰。
如果能称得上残忍，
就说明我们还没有触及底线。
好比是，树站在寂静里，
脚边的人世硬了软，软了硬，好不自在。
孤独的美，挺起胸脯，向外逃，
本该是最寻常不过的了。
欲念进进出出……
坠落的光线，交出了盐的掠美之词。
3．冷
身怀绝技的冷
把雾霾
雕刻成骷髅——天上也不安全
星星泛红，发紫
慌里慌张地逃出了宫
月亮像一只卷毛狗
云朵的血，铺设一条通往人间的道路
洁白的人世，越陷越深
水，屈服于灯红酒绿的暖色调
暗地里
发泄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无影无踪
喇叭正要宣战
风就停了——勋章白得刺眼
干瘪的身体还在搐动
脊背扁平
刚刚离开地面
苍天的旨意被冻成了冰柱
油污的街道
沾满了生命的死灰
4．疲惫
太阳出来，有些疲惫，
世界的复杂并未因之减少一厘一毫。
时辰应该到了，我们必须为月亮找到出路。
尖锐的见解不一定得奖，事实上，
三十三层的居民楼已经失火了。
火势在攀登悬崖，浓烟滚滚，像黑夜，
迅速地完成否定之否定。
一瞬间，大片的死寂披头散发，
跑着笑着，追溯到惨遭拒绝时的诸多假象。
太阳的根须渺茫。仿佛只有一个人
在负重，仿佛飞翔的，只有荣誉和喜悦。
角落旮旯里的孤魂野鬼太多了，
来不及清扫。人们的脸时而亢奋，
时而惨淡，如一张薄纸。
5．河流冒烟
河流冒烟。有个微弱的声音，贴近了落日，
亲吻在恰当的位置，冰雪融化了。
没有人怀疑山尖的存在，树木丢盔卸甲，
暴露在光亮中的人们，醒目得深刻。
像被挖了黑洞，也像被谁取走了灵魂，
没有人在意这张油光满面的脸。
行为的包裹被烟雾抬着。月亮坐于其上，
一切景致，都活得没有任何趣味，
谁为悲壮的往昔收场？
河水，被浑圆的落日吓了一跳，
又加了一点儿颜色。斜挂在前方的身体，
似乎也挺安稳，雪地里却一片狼藉。
一面战旗被北风歌颂，
不能再沉默了，沉默的白，
是会让世界心慌的。
6．树影
一块地，不得不以残缺为中心
影子在地上爬啊爬
仿佛正在扩散的癌细胞
墙壁咳嗽不止
一棵树摇曳着陈旧的光景
周边没有僵硬的界线
黑色的火苗从地下钻出来
胡乱地站在一起
风，打磨着火苗里的一切
爱，让万物变得简单
她们的主人是谁
就像现在，我不得不站在月光的两端
在无尽的揣摩中喘息着未来
忽然想亲一口这些火苗
这些影子，这些逝去的人和事
忽然，天就暗了
暗淡的病症毫无头绪
7．帮凶
我只在左心房里安装了空调，
右心房没有，这不公平。
转眼到了秋天，我的故乡千疮百孔，
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土地，
铁锅里，咕嘟嘟地烹煮着落叶的慌乱；
山川枯瘦如柴，记忆干瘪。
眼神上冻，河水结冰，
以致于潜规则的河岸越来越宽，
压抑了河水的自由流淌。
就连转基因的植物也不止一次地，
向我暗示要吃肉的想法。
我窝藏在墙角里，像一阵风。
如果遇到场面上的火灾，
肯定有不少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
一定要抓住他，他是帮凶！
◇线索，像是被吹断了◇
1．克制着
压抑渺小的心，膨胀辽阔的视野
失望地等，某种真切的不真实——蹂躏
偶然性在冰面上跌跌撞撞
那么厚实的冰，努力克制鱼群的生长
一定有潮湿的树冠
曾经出现过的人，密码，珊瑚礁
速度太快了！车轮在撒野
天空，无动于心。被睡意掌握
狼，狗，猫，装扮了飞鸟
玻璃限制着原动力的滋生和蔓延
安静的孤独，一如既往
孩子们是讲礼貌的，景色有些滑稽
鸟巢的理由突兀，台面羞赧
私下里，香樟树一合计，就消失了
阳光沉淀于真理够不着的地方
2．二月
红色的建筑，像流落街头的痣
二月端起了一把猎枪
阳光，像怪兽
雕塑眼看就要发育成熟了
蓝色的宝石
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果
列车拴在树桩上
根须抓起一把泥土
风筝打败了稀疏的目光
一粒鸟鸣站出来
风，用力揪住河岸的耳朵
植物们吓了一跳
人间，在慢慢变矮
风吹散了语言
3．响动
窗外的响动，隆起了肌肉
室内的光旁若无人
沉默打乱了燃烧的次序
一连几日，无眠
无语。抵达终点的人
又折返了回来
树木遭到秋风的围剿
旗帜坚硬。突然裂开一条缝
我想沿着裂缝离开
抑或，被一阵急雨追赶
草丛中长出两只眼睛
像虚掩的柴扉
原来，被亲吻的地方
是一个破旧的院落
4．歪头冥想
磨刀人，见不得血
那个意料之中的结局，伸长了脖子
蚯蚓把一截铁丝装进裤兜里
乌鸦鸣叫的时候，他已步入中年
松鼠歪着头
目光，在散发传单，心是冰凉的
夜色被街道的温度烤熟了
长途客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有没有掉队的痕迹
芥蓝的叶子，费力地摇曳着
露珠在天空盘旋
该死的公牛又浪费了一大把青春
鱼群捣鼓着水里的丝绸
思想，被时间浸泡
像一群迷路的人
他看不惯盛行于街头的杂耍
月亮终于露出了破绽
他笑了，像一滴充满歧义的海洋
比拳头小，比心脏大
5．风吹了一遍
风吹了一遍
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风又吹了一遍
线索，像是被吹断了
星空中堆满了垃圾
序言，已经悄悄地死去
森林的头颅
分泌出黄金和谎言
通道，被打开
记得门铃沉默的时候
你似曾来过
而我被修辞耽搁了
舌尖像月牙儿
暮色比晚霞更加具体
花朵在寻找主人
风，吹了最后一遍
天就完全变黑
山水，也麻木了
6．将照片套上枷锁
阅读时，有失落感
闪电似乎再也醒不过来了
拼接的字母，衣衫褴褛
将照片套上枷锁
从水中钻出几杆枪
火车，像虫子
扭动着身躯，连带一些身外之物
传统的意向变得惨白
落日变绿，变蓝，变紫，变黑
自己的手格外陌生
背影塑造前所未有的残缺
获得启示和爱恋
枝条沉溺于迷人的火焰
舌头分叉，一句话发出两个声音
楼群被心事重重的人们压制着
两具骷髅，无法拆开
潦草的流水运载枯萎的阳光
肌肤里的链条，发出哗啦啦的骚动
此刻，眼睛需要独处
视网膜兜售卑微的事物
刻意抹去几个定义
大树的血脉四处蔓延
7．雨中
在镜片上无端地制造一个疑点
久违的雨，专心地阅读白昼的裙裾
击打田野和一片湖
斜线迈着浅浅的脚步，因为弱小
刚刚走完的小路就被焚烧殆尽
清早的大山像乳房
季风融化了垂老的心
旅行者的步履，在一张纸上停留
像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小巷延伸着被污染的结局
青春的时日，静悄悄的
回廊上的人群正在大步流星地归隐
8．梅花开时
梅花开时
锯木声冒出一股股热气
乡间小路被淹没在荒草的心事之中
一枚地址呈现出很好的延展性
幻觉是存在的
美好的风景一步步走来
废墟里的散文拐进了诗歌的胡同
月亮酗酒
时间正在小心翼翼地繁衍
赌徒们纷纷扬扬
贫瘠的相思一下子泛滥成灾
灯盏摇摇晃晃
一棵歪脖子树被斩首示众
苦涩地笑着
铁轨始终保持骨子里的粗线条
既然相安无事
就翻到夜色的下一页
眼泪把脸颊啄伤
路边的小石子踮起脚尖
大地忍受着疼
【模拟进程】
·冷寻寻·
◇王的十六行（节选）◇
王（一）
门背私语的通知书
是我十八年的传说
抽屉发黄的一寸照片
为过去存在的证明盖章
镜中虚弱的阴影
逼近现实微凉的清晨
对着玻璃后泥渍的朝霞坐下
在头发中寻找灵感
打开折叠成蝶的纸币
笑声淹死一只撞灯的飞蛾
可乐罐依次踩爆
字典中偷藏着友谊的谣言
不知道是谁点烟的打火机
沉在泛起水泡的洗衣槽中
一张饭卡静静躺下
手掌之间来回穿梭招新的广告单
王（四）
早起的雨声占卜今天的命程
虔诚地合上门打开灯
凉风未经许可就检查我们的房间
登记温度计上颤抖的数字
单词的意义重回床铺
信仰再一次消失在书本中
目光对决在白色天花板上
生活的遥控器搁置在电视机旁边
有人到处询问偷逃的军服
昨晚的大雨是一场灾难
馒头和书本之间选择前者
倒空的水杯呈现湖的黎明
刀试着解开苹果的衣服
手指避开刀锋疯狂舞蹈
必须加入声势浩大的对话中
隔岸观火的人在寂静中失聪
王（五）
知识的难民
越过图书馆虚设的空门
逃窜在各个系别的阅览室
找寻一个栖身之所
岁月严格检验智慧之书
一副眼镜霸占学业的舵头
在饥食的人群蜂拥之前
面具的猎手纷纷隐退
喧嚣往外飞驰
夜的走廊下情侣依洄
屏蔽阴影的呼喊
直入灯火通明的寂静之心
路途还未正式惩罚
歧路上同命的过客
我战栗在夜色明镜中心
内心此起彼伏着光明的章法
王（七）
拥挤不堪的公交车
跌入市中心的深渊
一枚硬币掌握着
人们熟知的路线
穿绕过立交桥
迷途又回到原点
我在每一个岔路口
打听着下一个车站的左右的方向
排队的人流拒绝后来居上者
车的定义瞬间膨胀
车箱之中人在堆砌
有些手嗅到钱包的味道
时间在下车那刻恢复健康
谁也无法搜寻人生醒目的站牌
母亲坐在汽车上远驰的背影
放大了我凝固的视线
王（九）
在闹铃醒来之前醒来
在人群离去之后离去
道路招揽孤独的行者
我计算人与人应有的距离
如果连天空都看腻了
无关痛痒的对白注定是一种负担
需要阳光的呵护
眼睛却被烫伤
我们只有排队
才能领取故乡的车票
异地的法则生存的道理
显出无比的生命力
走向挂在树上的世界
黄昏之前爬回来
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
追随汽车的尾气
王（十）
没有睡意
窗外依旧是宁静的夜
夜上是天空
是无尽的想象
想象是口水的泡沫 是盛开的花圈
时间的葬礼
摆满祭祀的灯盏
传递在世人手中默默饮下苦果
撕一页诗集
模拟燃一根烟
没有睡意
这个我已经说过
窗外是夜
这个我也说过
月牙切割记忆的星空
这个我没有说过
王（十二）
冷水洗澡
别问我冷不冷
烫伤的不是皮肤和肌肉
夜又一次燃烧星星砌成的意志
花朵火中圆寂
轮回泥土的怀抱
误闯手心的黄蝴蝶
迟迟不肯离去
永远没有船票
渡往对岸的演唱会
旗帆鼓动风挑衅
这岸落寂的倒影
一个盛大的日子
腾空所有的生活
纪念归队的麻雀
在征途中折断翅膀，流尽眼泪
王（十三）
推开午夜之门
眺望，寻找没有性别的词汇
逼退镜中阴影，喝水
一串钥匙驶进瓶中
台灯善意地拍打手掌
握手的意义开除虚假的问候
瑶湖的渔灯不屑报到
那是秋天的本事，夜的魅力
走廊是门外之门
渐近的足音回荡
追随风，统领洞开的窗眼
虚构的故乡尘埃落定
失眠的人妄想从梦中猎取记忆
我是午夜的歌手
和着钟声的拍子
歌唱，整夜飞扬的乌鸦
〖页首〗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