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墨音
加入时间: 2007/08/14 文章: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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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7-9-06 周四, 上午8:18 标题: 安琪:关于西藏的三首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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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琪
西藏,应该是所有艺术中人的梦想地。关于西藏的诗文图照,数不胜数。我也不能免俗,至今依然对西藏深深向往,但鉴于西藏高原反应等种种传闻,且因为在九寨沟那种海拔就有些微高原反应了,所以我想,我估计是去不了或不会去西藏。但回忆自己的诗歌文本,关于西藏,我竟然写了三首诗,似乎写作,就已代替我去了西藏。
第一首关于西藏的诗写于1994年,那是完全写出来的西藏,也就是在阅读和受教育的背景想像中的西藏,它宁静,纯洁,高远,等等。这首诗连同另外两首合题为《遥望西部》,发表在《诗刊》1994年7月(?)号,成为我在《诗刊》的处女作——
蓝天
它盖住了我们,那么蓝的天
所有的念头来不及闪过
所有南方的人
在这一瞬突然变得沉默
这是梦幻的西藏带给我们的
第一份礼物
三百米内我听不到自己的心音
我屏住呼吸,除此
我有过的欲望都是虚渺
那么蓝的西藏
天,空出全部纯净和神圣
连影子也显得多余
我们又能想些什么?遥远的地平线
遥远的南方嘈杂
我们静静走开。这遥远的西藏
远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这是一首对西藏有着合情合理想象的诗作,有点矫情,带有受各种知识影响的痕迹,你看,西藏的天必定是蓝的,南方必定是嘈杂的,我作为游客必定是要在西藏面前惭愧的,诸如此类常规思维显示了初学写诗的我必定有的幼稚。另外两首《辫子》《驼铃》自然也是常规的写作。至今,我基本很少再提这组诗,虽然有一部分读者很喜欢它们。
第二次写西藏是1995年,其时郑钧的《回到拉萨》非常流行,我本人也非常喜欢,郑钧声音中的那种懒洋洋的质地很契合超脱的生命状态。而MTV《回到拉萨》也拍得很好。那时电视台没有如今这么多,郑钧的这个MTV可谓随时都能看到。
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大约十点左右,我在漳州家里一边看书一边看电视,突然又看到播放的郑钧《回到拉萨》MTV,镜头最后,一个老妇人双手合十,然后往地面平扑过去,全身随之匍匐在地,一瞬间,我泪流满面,身体急剧发抖,像遭受了某种启示,我想到了第一句:“天启我”,我迅速起身,到书房拿起纸和笔,迅速写下——
拉萨
天启我!是天启我
这一个神秘的拉萨
是天把高山、浩瀚、白幡推到我面前
使我屏住呼吸
放声痛哭!这一把沧桑的脸
双手合十也无法平息的纯净
与圣洁。
啊,放弃,这尘世!
在雪线之上有我不眠的眼
有我神秘的布达拉宫
在拉萨,我身心俱碎
蓝色盖我,白色葬我。阳光
阳光。备受爱怜的阳光
在拉萨的旷远寂静中
我仆倒在地
这一首完全是在不能控制的情绪中完成的,接着我顺手又写下《塔克拉玛干》《吐鲁番》两首,它们也是在激情的余波中喷涌出的。这三首末了被贵州《山花》以《神秘之旅》为题发表在2005年6(?)月号上,至今依然为我喜爱。
我以为,这次的拉萨写出了西藏的局部,那种心灵感应般的雷光闪现,有如惊弘一撇,见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但,在对西藏的容量上,这首显然还不够。
于是,有了第三次的西藏在我笔下。那是1999年,其时,我身边的许多文化中人因为身份优势已经有不少人到过西藏了,其中一个就是漳州电视台的林立峰。他是康城的朋友,和我也认识。那天,当我听说他去过西藏,并且刚回来时很激动,赶紧约上康城一起到电视台找他,我想听听去过西藏的人口中的西藏,它应该比我从媒体上看到的更真实。
林立峰看到我们专程去听西藏,就尽力把他亲身经历的西藏一一道来,我则不放过一句地默记着。回家后,我写出了下面这首西藏——
西藏
听来的西藏在你的口中手中
循着惯性,表述如此困难,语言锁住的美:博大
震撼,西藏,它缺氧的呼吸没有预告
只一刻你就走入生死界限
(生何畏,死又何畏)
山尖,雪和山一样长久,阳光撒下碎玻璃
一山蕴含四季
你和云赛跑,白云好心情
灰云不分明
乌云绝无仅有,在西藏,云卷云舒,你看过三秒钟的雨
重叠的彩虹拦腰截断
光分成七色、九色……预备给你一生慢慢享用
记忆被偷窃,一双子虚乌有手绞成麻花状夜晚
删除人声自然的静使鸟鸣更幽
那盏灯恰好就在我的左脸
祝福透过铃声爬来,电话一放它就掉了
你躺在床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想象的远方流下热泪
爱情,它的温暖无须被窝
西藏,就是西藏
所有不能成行的新娘为它打制无效婚姻
颈上有红白相间的锁链
有蛇之唇冰凉彻骨,你甚至分不出多余部分想我
大脑已不够,现在
你急切地减速,减速……如果一个老人可以由此退回孩童时代
你将在三米长的哈达亲吻下继续一首诗的宽度
白是神的献礼
黑巫术只配给桥梁,只配停在万物脚下
我从未见过黑色哈达!
藉着指甲毒素要在你的五脏作呕,习俗的力量
像酒,把你包裹到它怀里
邪恶悄无声息把花圈戴到你的头上以来生的福运作注
玛尼堆的灵魂
布达拉宫的富丽堂皇
大昭寺的金边櫕木……
你承认西藏有它不为人知的神秘因子
客观地说,一生到过一次也就够了,一生到过一次就能
视死如归
那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死的恐惧
“除了食物,我不对任何事物发亮;除了原生态喉咙
我不接受任何精雕细刻。”
生为佛,死为佛,生死无分,佛法天然
脚下三分地
身后七尺天
世界把屋脊建在西藏
世界和西藏,我寻找的是来生,不是今世……
1999/7/26
时至今日,当我重读这首诗作,我觉得它是西藏托付给我的神来之笔,它结合了听来的故事,读到的知识,和自己对生命及佛法的掌握,虚实之间力图把西藏的各种感受表达出来。后来,《江南》杂志2002年第三期发表了这首《西藏》,随同发表的还有《双面电影》《手工活》两首。福建诗人鬼叔中跟随车队去了一趟西藏,回来写了一本手记,用的题目《今生怎能不去一次西藏》我以为是从这首诗化出的。
是的,在我看来,每一个人一生至少要去一次西藏,据去过的人说,在西藏的土地上,你会坚定不移地相信神的存在,佛的存在,而一旦走出那片土地,回到西藏以外,你会迅速地还俗,陷入俗世的纷争中。
而我,自这首《西藏》后,就再也没有写过任何一次西藏了,也许,它已经到了。
顺便说一下,我唱李娜的《青藏高原》在诗界小有名气,听过我说话的人根本不相信我能唱得起《青藏高原》直到我发出第一声“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大家才惊奇地认可。我以为这是我与西藏有默契的一个表现。西藏,确实能给人非凡的力量。
2006/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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