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民
加入时间: 2007/08/24 文章: 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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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4-29 周四, 上午2:52 标题: 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读小海诗剧《大秦帝国》 李德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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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小海的诗剧《大秦帝国》,我唯一想说的就是:“小海写了一部杰作!”当我在2009年年末的一天,在小海的电脑上第一次看到他创作的《大秦帝国》局部时,我脑海里闪过的最直接的评价就是:“小海写了一部杰作!”当时,全身心沉入创作中的小海,对我的评价将信将疑。我告诉他:“好好地干下去吧,请相信我的审美判断!”
如果一句话也可以成为一篇评论的话,我真的想开一个先河,就说一句:“小海写了一部杰作!”这与我和小海是朋友无关,与我见证了这部作品的完成无关。小海做了一件诗人们都渴望做而没有做成的事:创作出了真正的史诗,并用作品把当代诗歌写作带入到一个更高的阶段。《大秦帝国》令我赞叹,也令我哑口无言。所以,批评才会只有一句:“小海写了一部杰作!”
实际上,小海近年来的创作是艰难的。可能是工作的压力一度让他的创作才华处在压抑之中。但这些年的担负与荒废都成为一种储存和积累。从2009年年初,小海随着工作环境的改善,创造力开始一点点释放,直到年底,达到了爆发的程度,完成了《大秦帝国》这样一部气贯古今,魂动天地的长篇巨制。小海用创作证明,他的语言能力、想象力、感受力、对宏大题材的驾驭能力以及深刻的洞察力没有让关心他的朋友失望,没有让他热爱的诗歌失望。从《大秦帝国》中,我们不仅重新看到了创作《田园与村庄》那个纯粹宁静的小海,还看到了一个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小海。
这是一部杰作,是一部不亚于艾略特《四首四重奏》、不亚于帕斯《太阳石》、不亚于里尔克《杜伊诺爱歌》的杰作;是当代汉语诗歌创作的巅峰。为什么要运用类比的方法评价这部作品?是为了让一贯忽略当代诗歌创作的人注意到,诗歌始终走在文学探索的最前沿。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新诗脱胎换骨实现转型的重要时期。在考察这一时期的作品时,人们过多倾向于对技术转型的关注,而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长诗的创作。我曾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部分成功的长诗进行过批评和关注,但我没有看到过堪称史诗的作品。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诗歌表面上看越来越朝向无序化,甚至低俗化,实际上诗歌的自我超越力量正在低谷酝酿。就诗歌创作而言,语言和技巧已经不是什么问题,当今并不缺乏写出优秀作品的诗人,但是缺乏写出杰作的诗人。就外部环境而言,国家的复兴以及对苦难的承负已经具备了创作史诗的条件,人们也都关注着谁能够在当下松散而平庸的诗歌写作氛围中脱颖而出。我这样说是想表明,诗剧《大秦帝国》的诞生不是偶然的,小海创作出《大秦帝国》也不是偶然的。
《大秦帝国》是一部英雄史诗,也是一部关于民族精神的交响诗。全诗共分六章,达800多行。他跳出历史的框定,站在当代的至高点上,以诗人敏锐的目光重新审视一个帝国的兴衰、一个王者开天辟地的野心和气魄,以及交织在帝国兴衰之中的人性真实与命运结局。但小海显然不是试图为一个消失的帝国招魂,他是想通过对历史的反观呼唤并发现人性的光辉,复苏并延传民族的气脉。从这部诗剧的结构上,我们也不难感受到诗人这一意图。其中大秦帝国始于战争,也灭于战争。在序诗里,小海用简练的笔触描绘出了这场战争的不可避免性。
太阳,四散的热力
将男人和女人
置放于地球干流的育婴箱
战争,七国的霸业
地球,太阳烤箱里的
一块香面馍
这几句诗既非对战争的赞美,也非对战争的批判,而是对人性的透视。把战争看作是太阳在“育婴箱”里培育出的“婴儿”,把地球或家园看作是烤箱里的一快 “面包片”,不禁令人震撼。由此,小海开始了他和一个充满爱情也充满杀戮,充满智慧也密布阴谋,充满霸气也充满绝望,充满辉煌也充满没落的大秦帝国的通灵与对话。当他在诗中说:“神应允的生活/我们不知道/会借助闪电的应允//真正的神啊/集破立于一身”时,小海甚至超越了善恶标准,呈现出了一个真正王者的存在——他不需要理由,他的存在就是理由。像这样富有智慧的诗句在这首诗中俯拾皆是。比如:
太阳在恢复力气
从一只荧火虫身上汲取力量
它在寻找一根火石的疑点和破绽
它被缚住的四肢咯咯作响
它的旗帜破败令人作呕
飘忽、阴沉,独往独来
盛气凌人,向地面抛洒同心圆
以狐狸的敏捷,挨家挨户叫醒
三秦子弟 (第一章,始皇帝诞生·3)
仅用寥寥数句就写出了始皇生命中涌动着的强烈征服欲望以及为此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他的妙处在于这样的生命礼赞可以认为是献给胸怀大志始皇帝的,也可以认为是献给我们当下每一个人的。这是小海这部作品具有史诗意义的根本所在,她既是历史的,也是当下的。
第二章《将士一去不复还》,集中抒发了小海对勇武善战、视死如归将士们的同情与赞美。他们被赞美是因为他们是盲目的,他们值得赞美是因为他们是卑微的。在这一章里,小海从不同侧面勾勒了沙场上将士和战马的景象,就在战马嘶鸣、兵戈相击的厮杀声中,小海突然笔锋一转,插入了一场皮影戏,不禁让人对一场战争的戏剧性结局与士兵如皮影一样被操纵的命运产生无限联想。这是小海发自内心的呼唤,也是小海对无名英雄至深的缅怀:
一场战役结束
皮影艺人啊
你们必须赶着牛车
带上那一具具头颅
一只只手臂
一条条腿
粘合在一起
无论多么陌生的兄弟
在你们还没有成形时
就得不倦地赶路
别弯腰,别躺下
别披散你们的发鬏
别进入虚无的天空
(第二章《将士一去不复还·插曲·皮影艺人》)
而在第三章《咸阳宫的骊歌》中集中展示了不同人物的咏唱。这是一部人间万象图,爱情与纵欲,忠诚与狡诈,智慧与阴谋,甚至工匠与猫都悉数登台,让人觉得那个消失的帝国就在眼前。什么东西流失了?而什么东西永恒未变?从小海的诗中,我们不仅受到启示,还看到了一种来自语言的艺术美。但在第三章的最后一部分《咸阳宫的合唱》里,小海却将华丽的咏叹转入低沉的合唱,在这里显示出诗人某种深深的忧虑与不容置疑的宣言,让我们看到了诗人内心强烈的爱憎。
危险的黑夜
不要以为
我们都睡去了
正好相反
所有人,包括婴儿
都醒着
捍卫我们的
是先祖们在长眠中
发出的光
(第三章《咸阳宫的骊歌·咸阳宫的合唱》)
第四章《帝国回音壁》以一种迂回的复调曲式和多点并进的推进方式让已经呈现的宏大历史聚焦在几个点上,仿佛硝烟弥漫的战场,突然沉寂下来,震天的厮杀声被乌鸦的鸣叫和风中破旗的呼啦啦声所替代。站在今天,回首当年那一场场征伐,诗人听到的不仅是一个帝国不断颁布法令的威严,也听到了无辜者的哭泣和丧失国土和家园者的悲哀。在这一章里,小海以极大的人性悲悯和历史情怀呈现出了一组惊天动地的悲歌。一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塌之后,长盛不衰的竟是一部《吕氏春秋》,竟是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竟是墓葬里被埋藏千年的陶俑……面对这样的空茫,小海的内心极度哀伤。他甚至找不到一句用来安慰幽灵的话语,找不到一个可以一同与他来倾听幽灵低泣和倾诉的人,所以,他写出了《稻草人之歌》。
一群向北的斑头雁家族说
“认识它吧,不可停留此地”
两只下雪前闲逛的乌鸦说
“瞧,它还活着”
每个稻草人
都先在天空中助跑后再落地
――从地平线上归来
(第四章《帝国回音壁·稻草人之歌》)
一个无灵之形恰是一个无形之灵,这对集形灵于一体的人来说,是悲悯,还是无奈?是讽刺,还是讴歌?
第五章《秦俑复活》展示出小海对一种真正英雄的渴慕与敬仰。奇妙的是这个英雄却并非属于建立帝国和王权的始皇帝或者手下的将士,而是一名只身挑战帝国的刺客。秦俑复活,复活的不是征服者骨子里的贪婪和残忍,而是人性中不畏强权的忠肝义胆;是不惧生死的大义凛然;是勇担大任的豪侠与壮烈。小海借助荆轲的嘴说出了他对真正英雄的讴歌和赞美。
“我很好!”荆轲说
我就是秦帝国天空中的第一道裂纹
为什么好?在我之后
高渐离将会为我高歌一曲
后世必将失传的《广陵散》
(第五章《秦俑复活·1》)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小海这样的视角绝非是出于对“刺客”这一词的偏爱和钟情,实际上,他呈现出的是一种人性自身相互对抗和冲突的力量,是一种不甘屈辱、选择反抗的本性。这样的认识我们从历史中也可以得到印证。当秦俑的强大兵阵在大地下沉寂千年的时候,后人们却世代争相传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迈之歌。
第六章《秦俑颂》以冷静的语调和深深的情感呈现出这部诗剧的灵魂。很显然,小海没有把目光盯在西安临潼出土的兵马俑身上,而是华夏大地生生不息的儿女身上。这是他为什么用屈原的辞做题注的原因。同时,他想探究战争的本真意义,实际上,他面对月光和满天星斗却依旧迷惑。这是个宿命,也是个秘密。如他诗中所言:“明月,你说出的秘密/就是我们华夏民族的身世”(第六章《秦俑颂》)。这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其实小海已经告诉了我们,就算战争让“黄河日夜押解着死尸东去”,那些英雄也从未离开我们,甚至片刻都没有离开。他们依旧层出不穷,忠勇无畏,出自千家万户,默默地待命,随时准备“出征”。他们身世卑微,却负有强国之任;他们朴素厚道,却有顶天立地大丈夫之豪气;他们纯净如水,却有摧枯拉朽、荡涤污浊之势力。正是他们的存在,中华民族才坚不可摧,就像黄河上的波浪,奔腾不息。
就艺术上而言,只有诗剧的形式才能承载起这样大气磅礴的主题。她更集中地把我们带入到二千多年来,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强势不衰的精神主流之中,让我们透过高度凝练的诗句呼吸到贯通古今的英雄气息,进一步发现来自太阳和月亮在华夏民族的血脉里播种的光明;同时也让我们反思战争和人性中不可避免的缺陷。在诗的语言上,小海展现出了他独有的天分,除了简练以外,还充满了想象上的飞跃与智慧的灵动,真实而又新奇,纯粹而又厚重,句句堪称珠玑,值得我们凝神玩味。在表现上,他打破了历史人物和事件的限制,而将抒情和叙事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并以一气呵成之势贯穿始终,显示出了小海极强的驾驭能力和创造欲望,使得该部作品从形式到内涵都近乎完美。我为小海写出这样的作品而高兴,为中国当代诗歌具有这样的作品而高兴,所以才主动要为小海写评。我只是想进一步佐证最初的判断:“小海写了一部杰作,这是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
2010.1.6于苏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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