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的白昼和黑夜

[龙羽生]

张三的白昼和黑夜

1．生活是什么？

生活是什么？张三想破了脑瓜
他的脑瓜不是滴水观音
早晨，滴水观音蒲扇一样的叶片
滴着清澈的水珠

这就是植物的单纯之处
人们给植物浇水，自来水
顺着盆栽的泥土，渗进滴水观音的根系
在人们的忽视里或者在人们的关注下
植物不动声色
水顺着它的枝杆、茎脉
被吸收，被提纯，并从深厚的泥土中
被提升——

这就是植物的可爱之处
亮晶晶的水珠，清澈地滚动
它已通过滴水观音鲜绿的生命
把自来水消化和改造

“这就是生活？”滴水观音的叶片
滴下一滴水珠……一滴，又一滴
饱满，真实；张三在想
或许，植物的生活更加清醇
而他脑瓜昏沉。总是带着痛苦和疑问

2005年8月18日夜0时22分



2．人家的木门紧闭着

社区的某一层高楼里
忽然传出一阵嚎啕
人家的木门紧闭着
玻璃窗后，两片耸立的耳朵
从灵魂深处拽出窃听装置

爆竹反常地，片段性地炸响
张三捏着晚报
人们因为生存的压力而自杀
死亡像一张晚报那样
弯曲，脆弱
轻飘飘的，仿佛伸长含混而罗嗦的舌头

一个人，非正常的死亡
才有进入新闻的荣耀？
那么，人活着
就是为了死亡？就是为了进入
茶余饭后的新闻？人们咀嚼新闻
但拒绝瞻仰——死者的遗容

一颗心在烦躁地跳动
胡子疯长。正值壮年的张三
咳一声。有人死了
无需经过任何思量
就能判断，那一阵阵的嚎啕
是因为社区相邻的某一家：有人死了……

2005年8月18日夜0时44分



3．陷阱

生活。死亡。或许都是陷阱
就像不期而至的手机短信
没来由地恭喜你
七万元大奖！欢迎来电垂询
张三急忙删除：一个自称李小姐的手机号码

如果人的欲望，好奇，暧昧的心理
都能够删除
如果没有人受到欺骗
事实恰恰相反，总有人在为骗局埋单
总有人跳下陷阱

（生活中，某个人，某一群人
正在精心编制，一个又一个
阴暗或光明正大的……陷阱）

张三洁身自好
提防着生活和死亡
“一定要严防死守。”“人生就是一场骗局。”

他删除一些短语，信息……删除，删除
黑夜里——无理的胡同，无理的脚步
一定要镇静啊，老兄
每一步如履薄冰
因为，每一个人的脚下
都有深渊与陷阱……

2005年8月18日夜1时14分



4．等待

为了等待雨水的降临
阴霾在下沉
灯光射在黑夜的上空
洇染出一团暗红

偶尔有摩托车或小汽车的防盗铃
刺耳地鸣叫
城市在沦陷，连狗吠都被惊吓得
低声哀鸣

人们已经熟睡，或者在黑暗中做爱
楼下发嗲的女人不再浪笑了
暑热在消退
润湿的空气清凉下来

张三打着赤膊，为了等待而等待
他喜爱这乌云压城的安宁
一切嚣躁的音响都被雨云吸附了
雨水正在天空聚集

张三已习惯在黑夜里等待
电闪，雷鸣，哗哗的雨水降临
狂风呼啸，整个世界的门窗都在劈啪作响
大约是凌晨，张三才鼾然入睡

2005年8月18日夜1时52分



5．奇迹

因为奇迹只有一次
张三相信
人的生命，总会有奇迹诞生
昙花一现
如梦一样的白色昙花
爆发出绚丽的生命。只有这一次，是奇迹
张三相信他的奇迹
会降临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生命就是在把奇迹追寻
直到有一天
在人生灰色的挫败中，他意识到
所谓的奇迹
就是活泼而又无奈的生命

白色昙花早已盛放在
他记忆中的某一刹那
他的奇迹早已开始，他的奇迹
早已结束
剩下的仅仅是——

等
等——死！

2005年8月18日夜2时06分



6．张三：三十岁已过，五十岁未到

年轻时，他的心是无畏的
一过五十岁，就手捏茶壶
只要有听众，他就会吹嘘
自己年轻的时候
如何地孟浪，荒唐

因为一切都是新鲜的
第一次爬人家的墙头，第一次去菜田偷瓜
在月光下，抱着陌生的姑娘亲嘴
他抚慰一下花白的头发，给年轻人
侃山海经
“狼来了，或者说
王大胆来了！”
呵呵，母亲恐吓孩子，就是这么说的

张三不是王大胆
他不爱吹牛，不爱打赌，不爱哗众取宠
也不爱在悔恨与嫉妒中
对别人动刀子
他，懦弱，羞怯
顾影自怜
在别人睥睨的目光中
搂紧火焰与星空

张三还没有年轻过
就已玉树临风，像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内涵蕴藉
无人阅读，也无人能够轻易读懂

2005年8月18日夜2时37分



7．小雨水下的河流

我的好姑娘，今夜
你是小雨水下的河流
身穿白色炸蚕丝，古典
而且带着含蓄的忧愁

委曲地流过沉睡的村庄
你的身段为黑夜所掩埋
柔软，发光，处子特有的体香
像锋芒毕露的铁犁
犀利地翻开温和的泥土

而我的怀抱，就是古老的村庄
而我的迟钝，愚拙，未经世事的纯洁
就如沉睡的村庄
而我懵懂，不作为
就如温和的泥土

你自在，欢快
欢快而又失望
黑夜里一朵洁白的莲花
飘摇在故乡的河流

人间的好姑娘。张三就是今夜
今夜，瞧，你睡在别人的床上
胎结莲子。故乡的小雨水，故乡的小河流
流淌着张三的忧伤——
还是我的哀歌？

2005年8月18日夜3时16分



８．岛

水，滔滔不绝；扑面而来的人流
扑过来，扑过来
你侧过身子，为了不被淹没

你站起来，昂起头，让洪水从你的肩膀落下
让人流踩着你的脚跟，碰撞你，拥挤你
把你推倒……而你的下巴、耳朵、黑油油的头发
必须漂浮起来

像孤零零的岛
沧桑，破碎
一任洪水滔滔，你屹立在这里
无论白昼和黑夜

每一个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他们都带着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猥琐而特立
他们在憋闷的天空下，屈辱地呼吸
伸出手，一次又一次
把自己折断的骨头、身体、四肢
小心翼翼地捋直

张三想，每一个人，活着
孤零零的
全无依凭
而他必须一次次站起来
为了不被淹没……

2005年8月19日夜0时57分



9．张三的梦

在人生的舞台上，人们多么热衷于造梦
张三偶尔也看一眼电视
看小小的女生被ＰＫ
看梦从观众的眼球和拉票粉丝的呼喊中
把一个鲜活的泪珠滴落的名字
塑造成明星

张三摇摇头，梦，深埋在他的心底
——就在今天——就在此时——：
他不会傻傻地像一个小女生
站在摄影镜头下，手拿话筒
把梦告白

不，他的手中不会有话筒
他的生活中不会有如此众多的观众
不，他的梦不容许别人来窥视或塑造
除了在某一个女人的耳边
悄悄倾吐，心头的话语——
绝对不会
给任何人公开

他的梦，他的秘密
仿佛峨眉山头一团柔和的佛光，金色的圆环
托起明月。在天边



10．张三，你的邻居

一个平庸的男人，除了好色
他还有什么别的爱好？

爱读书，爱抽烟
偶尔也喝二口小酒
男人的一切坏毛病，他都有
挖鼻孔，抠脚丫
不爱擦皮鞋，不爱照镜子
不打领带，不梳头
喜欢胡思乱想，常常忘记
收拾好裤裆的拉锁

据他老婆说，因为吸烟的缘故
夜里打呼噜，白天能闻到口臭
张三一无是处
卖不到三文钱，扔到大街上
无人检视

张三并不以此为耻
在女人的数落声中
还冒着傻气，做出一副大丈夫的模样
（呵呵，张三也娶了老婆
有个可爱的儿子？）
偶尔也阿Ｑ一把
当儿子把学校的通知塞到他手中

张三的嘴角嘿嘿一笑
好歹，俺也当一回家长！

2005年8月19日夜1时59分



11．真心话，不宜张口

这样的尴尬，已是陈年往事
当女人红着眼圈，目光咄咄地将你逼视
说！当我（女人强调）
当你妈（女人再强调一次）
当我和你妈都落进河水里
说！你究竟先抢救哪一个？！

女人不屈不挠
说！你还爱不爱我？！
我的生日，你还能不能记住？
当你在大街上，在人流中
你还能不能一眼就看见我？
说！今天早晨
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说！你这个木头疙瘩，蠢驴
满脑子糨糊，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说！当我死了
你会不会立即去找女人
梅开二度，违反法律
好一个重婚罪人
让我现在就判你死刑！

这样的尴尬，已是陈年往事
张三举起双手
好老婆，我投降
我服输
你爱怎么惩罚，我都低头
认罪

老婆大人，你的话就是圣旨
一句话顶一万句
可是，就在从前，你说一句话
我在心头默念一千遍一万遍
可是到如今，你说了一万句
都像风
从我的左耳和右耳，刮过
什么样的狂风大作，也灌不进一丁半点

老婆呀，我好痛苦——
说句真心话
打死我也不敢张口！

2005年8月19日夜2时32分



１２．张三的艳遇

坐在冬日的壁炉边，喝下午茶
面对一头栗色美发的淑女
浑身懒洋洋的，低声叹息
时而把女伴的双手
反复搓揉，或温情脉脉
把她的头靠在你的心口
拿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歌
把女人家的热血折磨

这就是……伦敦阴郁潮湿的大雾
热情被吞噬，莽撞孟浪的绮思
也被机械钟表的分针与秒针
滴滴答答，咬啮得手指流血——！

张三不是什么绅士
也没有水仙花情结，玉树临风
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到
异国情调，狡猾的鄙夫
把女人的目光勾引
又将她可爱的红唇，比作爱滋病毒
把她娇嫩的躯体，比作骷髅

廉价的钟点房，斑迹可疑的粗布床单
张三的经验是：和女人家隔一层三枪牌内衣
这一辈子，就行同陌路
所谓往事如烟，一杯后悔的苦酒
浸泡：张三的春花秋月。爱情呀
太奢侈！不做了这东东
搜遍记忆，只是感觉到一片空洞与虚无

我靠！还是快餐来得干脆
一只手交钱，一只手架炮
人们乘着脸红酒热，打着饱嗝
去找小姐
张三把头夹在裤裆里
为时尚的饮食男女感到羞愧……

8/2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