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谭》：二位一体的翟永明与成都 胡续冬

[英子]

对于大多数知晓女诗人翟永明的人来说，他们的关注焦点或许都集中在她那让时光一败涂地的恒久美貌上，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她虽然在容貌上对抗时间，但在写作中，她却充分地吸纳了“时光之善”，成为1980年代的辉煌过去之后、当代中国的诗人和作家中为数不多的拥有叶芝所说的“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的人。
　　这种“随时间而来的智慧”，首先表现在她从1990年代至今有增无减的诗歌“产量”上，尽管诗集的出版在当代中国向来都是一件比春哥穿裙子还要罕见的事情，但翟姐几乎每年都能推出一到两本诗集，印象中，在与我相熟的诗人里她是诗集出版得最多且每一本都能能保持极佳水准的一位。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更表现在翟姐涉猎极为广泛的散文随笔书写中。1990年代后期以来翟姐出版的《纸上建筑》、《坚韧的破碎之花》、《纽约，纽约以西》、《天赋如此》等散文随笔集向读者展示了她在艺术史、当代艺术特别是女性艺术、建筑、影像、人文地理等领域的独到考量，在越来越趋向于封闭的当代诗歌领域，像她这样能够打开视野、以跨界的追索积极拓宽诗歌外延的诗人并不多。
　　而刚刚出版的这本随笔集《白夜谭》则又和上述几本彰显跨界活力的书全然不同，它是作为一个酒吧主人、诗人、成都人、用自己的感受力安静地消化一切的女人的翟姐对十年时光的整理与收纳。这十年的时光属于一个开张于1998年、搬迁于 2008年的叫做“白夜”的酒吧，因为翟姐的个人魅力和成都的独特气场，58 平方米的老“白夜”酒吧在十年间吞吐了太多的人与事、文艺与生活、传奇与吐槽，以至于翟姐自己也在书中写道“有时候，我觉得以白夜为坐标，我的世界大得无边无际。”
　　经过翟姐整理与收纳之后形成的这本《白夜谭》，一方面，恰如翟姐的第一本散文集的名字，像是一座把老“白夜”从成都玉林西路移置到书页上的“纸上建筑”，另一方面，由于翟姐的收纳对象尺寸不一、写法又不拘一格，《白夜谭》这本书又远远超出了当代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小叙事，在更多的维度上为读者带来了智识和欢愉。
　　它是一本现场版的当代诗歌史，你可以在翟姐温柔敦厚而又不失喜感的记叙中看到一个个诗歌大佬的性情与轶事，可以更直观地从文学社会学的角度考察成都作为当代诗歌重镇的文化生态；它是一部文艺版的“老友记”，翟姐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诗人，在她身边，艺术家与建筑师、作家与导演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被白夜里的友情氛围凝结成了日常的言笑与聚散；它是一出旁观版的《天方夜谭》，翟姐以其标志性的低调和羞涩扮演了一个十分打酱油的酒吧女主人，她躲在酒吧里观察普通酒客的兴趣明显地高于摆出文艺大姐大的姿态招呼八方粉丝的兴趣，正因此，我们才得以看到她如何以大悲悯讲述路人甲们的小悲欢。
　　最难能可贵的是，《白夜谭》更是一部活色生香的成都街区史。老“白夜”运营的十年恰好是中国社会转型最剧烈的十年，也是一向以慢节奏的安逸对抗都市躁郁症的成都变化最大的十年，十年前作为成都“左岸生活”之标志的玉林西路一带十年后已经全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翟姐以极富魅力的碎碎念向读者展示了这片街区几乎每一个店铺、每一处街角的前生后世，虽是随笔，其史学与人类学价值不亚于王笛书写清末民初成都的《街头文化》。《白夜谭》的出版将强化这一效果：对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而言，翟永明就是成都的另一个位格，她与成都的二位一体关系正如沈从文之于凤凰、博尔赫斯之于布宜诺斯艾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