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酒瓶举向太阳——梁健遗作选

[汤颜]

《世家》（组诗）


1.势

我将缓慢直到后天

直到时针心甘情愿罚点
直到烟头被彻底暗算。我继续缓慢
直到黄龙士忍无可忍把我敲扁

我不说抱歉
也不用南方的大雪掩埋塔尖

我手捧高度斜斜睡觉
驾临敌人想像之外的家园


2.地

一只田鼠穿越了天王殿

它听见打雷
长明灯。四大天王
居高临下咳嗽
它停顿一下表情。叹一口气
决定
再做半只眼

流血的枫叶飘落屋檐
它抬一抬眼皮。它苦笑
它早已习惯这个金戈的秋天


3.攻

海明威用鲨鱼盯住长枪
海
鲨鱼们午餐的愿望

达摩憋了一口气
比少林寺还要响。一个屁
就让慧能彻底解放

也许大力水手和菠菜才是正解
并且让梁小虎冥想
“你说！爸爸”

我说我挖煤的冬天
火车停在煤矿
两三步路的城墙

梁小虎哈哈大笑
“爸爸！塌方”


4.守

砸碎龙须是不够的
李龙基回忆巴蜀路上的梨花
风
送来雪一样的马蹄

就算不醉酒。飘零的青春
仍然施展美人的长发
连同黄昏。余温里匈奴口念奶茶

还有足够的时间霓虹衣裳
还有足够的时间走到二路挡
并且看清楚“华清池”
这样微妙的字迹


5.虚

空洞无比啊。项羽的剑
围巾一样
从虞姬的脖子上掉下来
比秦始皇还要长

一个汉朝的诞生
仅仅用掉半首歌谣

在死亡的花园
暗藏开国的地基


6.实

十个人的人墙后面
守门员听见哨子

没有越位的可能性
没有下酒菜


7.厚

推土机有点烦

叽叽咋咋手机叫唤
断断续续航道旋转
草原说走就走
天黑得很快

一个时代的尾巴爬上乌龟的脑袋
睁一只眼


8.薄

你的睡裙若隐若现
让我的酒杯无所适从
你顺理成章
继续黄昏的可能性
我头重脚轻
顺便打开第二瓶

飞翔的愿望来自城墙
城墙来自国家的想像


9.高

有一支笛直接进入水星的波澜
从那里飘落
引领读秒的魔王
抬头看见雪山

是安排在晚饭前面的坦然
是冬笋起床听到的翅膀
它飘扬
把云的脚印叠化成船

在天元附近
熟悉的旋律似乎可以躬身俯拾


10.低

沿台阶回到夏天
也没有出汗

转身梦想火焰山的主峰
也没有起床

天还是热
我还是睡得香甜


11.进

我们四脚正步
声如钟撞。我们唱歌
我们走过了突然倒塌的大桥

我们直逼峡谷
我们吃肉
我们打点穿山甲的皮毛

我们头发坚挺
刺刀闪亮。我们一根筋笔直
我们的酒瓶举向太阳


12.退

王罕岭的破房子残存墨香
这一笔虽然有点长

就是滴水成冰的所有历险

就是宣纸的第二层衬地
就是砚。梦想高山的一声叹息
就是羊毛摇身变黑以后

很多年
但云门的足音缠绵而且流畅


13.气

松果跌落溅起的早晨
迷雾告诉太阳的准点到达
拥有整座森林
其实只需要掀开半张瓦片

也不会惊醒露珠
也不用睁眼


14.目

没有路标的脚印是多少公里
清点尸体的疆场有多少国家
自补围墙能成就多少花园
放下锄头会收获多少蚯蚓

我的迷惘
远远辽阔过十九道版图
这个世界
怎么会来到我的米饭


15.眼

追杀的队伍突然发现

还有一窗灯
向南迎面推开
还有一杯酒
醉卧菊花门前

还有人摇摇晃晃微笑
“请下马，将军
这里就是南山。”


16.形

三百株桃花后面是篱笆
井的左面是菜园
石几上留两三酒杯
屋檐下挂七八腊肉

残雪也可以留守庭院
琴箫也可以闲走后山
在温柔得睁不开眼睛的书房
斜挂一柄瘦剑


17.筋

左胛骨流血没有间断，离开读秒
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间

其实，注意力并不太远
就算在破碎的队伍后面还马鞍
草原有些远

但不影响局部的灵光闪现
不影响右手决定的短剑


18.根

我愿意说出一棵树
并不理解生长
风也安睡的叶子
比观世音的手指更加亮
那些雨露，那些朝阳
那些无助的我们的目光

我愿意说出一棵树
懒洋洋乘凉
空气中的花香
被蝴蝶煽动欲望
没有念想的根须啊
没有记忆的村庄

我永远也说不出一棵树
面对死亡的姿态


19.轻

我飞行的时候
每一个寺院都羽毛一样安静

溪从四面围拢
百灵鸟软成暖阳
铺满大地清真

从天上看下来
我的影子生长出羊群
刚好走到1986年的春天


20.重

蕃王的弯刀西征的长剑
都被他们挑灯看了
你依然出手如电

你梦想的尸横遍野
如一次狂欢
比巨大的塑像更加地震

明天，马车仍将带我出城

朦胧间喇嘛们来回晃动
指间烛光一点，我垂下头
无声掩埋好
直到多年以后才渐渐读懂的弃尸


21.先

这是一个充满的早晨
没有法喜依旧可以飞升
呼一大口氧气，塔松们
一一醒来
与我的青春相伴，不去在乎
江南蚕丝一样的思念

我们摆下自制的松果
开喝还魂酒


22.后

路过乌鲁木齐的注目

一个战争的弃儿
与我玩得无比雀跃

胡杨林的黑板再没有出现
马，也没有回到我的门前

一枚被珍藏的咒语
手筋，与冰川无关


23.弃

我果然我死在桥上
不是因为祖国
而是因为你
鲜花盛开

二十三分钟
三条冰河
一个牧场的片刻停留

而民族
是我另一种果然
那是前生
梦一样铺下你的床单


24.官

拾稻穗的幸福无法言传

疆土初定，天高云淡。田埂上
无所事事水牛低头吃草。而牧童
直接吹响明天早饭的一缕炊烟

我目不转睛
拾取每一粒流汗的大米
脚音轻过了晚霞的张望
拾稻穗的幸福无法言传

我收拾一片江山无限


（注：本组诗的24个标题均为围棋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