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桦：山水手记（组诗）

[周镇顼]

柏桦 发布时间：2009-7-2 23:29:51

　　选择
　　
　　他要去肯尼亚，他要去墨西哥
　　他要去江苏国际公司
　　
　　年轻时我们在规则中大肆尖叫
　　今天，我们在规则中学习呼吸
　　
　　呵，多难啊，请别吵了！
　　让我从头开始练习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这究竟是一些什么东西
　　
　　肯尼亚、墨西哥、江苏国际公司
　　这就是诗，请选吧，这全是诗
　　
　　1993.2
　　
　　广陵散
　　
　　一
　　
　　一个青年向深渊滑去
　　接着又一个青年……
　　
　　幸福就快报废了
　　一个男孩写下一行诗
　　
　　唉，一行诗，只有一行诗
　　二十四桥明月夜
　　
　　二
　　
　　冬天的江南
　　令你思想散漫，抓不住主题
　　
　　肴肉、个园、上海人
　　热气腾腾的导游者
　　
　　照像吧，照像吧
　　他冻红的脸在笑
　　
　　1993.2
　　
　　棉花之歌
　　
　　一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
　　生活在一个工厂聚集
　　繁荣的棉花一股一股
　　
　　工人们歌唱棉花
　　工人们购买棉花
　　工人们不出卖棉花
　　
　　几何棉花、钞票棉花、爱情棉花
　　聚成中年叙事曲
　　集体主义锣鼓
　　肉体的平安夜
　　家家户户的欢乐
　　
　　棉花是民生之歌
　　棉花是不失眠的
　　棉花是自力更生之母
　　当沿海城市升起了翅膀
　　棉花就抛弃海洋到大陆落户
　　
　　哈哈大笑的棉花来了
　　哈哈大笑的一日三餐来了
　　哈哈大笑的工人阶级来了
　　
　　
　　一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
　　生活在一个工厂聚集
　　繁荣的棉花一股一股
　　
　　1994 春
　　
　　六月的生活
　　
　　凉快的六月
　　我记下有关“意义”的琐事：
　　
　　先是德国传来消息：
　　“我们在学习练摊技术，
　　从奔驰车下手，
　　并配合一些台湾流行歌曲。”
　　不切实际的怀乡症或祖国观念
　　被我称之为远方的邮票
　　但他不是远方的托罗茨基！
　　
　　然后出版社来人（一个胖子）
　　叫你复印香港杂志：
　　《邓小平教育黑社会》
　　《邓小平惊呼问题出在农业上》
　　《邓小平谈中美关系》
　　要抓紧，书市淡季已开始
　　他还谈了编选《中华文化金库》一书
　　
　　另外还有一大堆现实主义：
　　装修、假哭、无官一身轻
　　某些人专职说下流话
　　某些人专职陪笑脸
　　某些人借酒比赛无聊
　　某些人什么也不做
　　一天到晚就提着个锤子
　　
　　而我吊二郎当的朋友忙于折腾农药
　　还说今年会得一大笔赠款
　　然后读书、写诗、思索
　　每日散步两小时，洗冷水澡
　　专心咀嚼食物，专心让心空着
　　“乡间生活真是美好啊！”
　　他读着契可夫，向往便宜的鸡鸭鱼肉
　　
　　凉快的六月就这样过去了
　　我生活的“意义”滚入七月
　　
　　1994 夏
　　
　　山水手记
　　
　　一
　　
　　像原始人面对一个奇迹
　　我面对你的翻译和声音
　　
　　二
　　
　　毛泽东说：不要鹅蛋看不起鸡蛋。
　　枕草子说：水中的鸭蛋是优雅的。
　　
　　三
　　
　　年轻姑娘继续谈着风景，
　　一只燕子的飞翔会带来肉体的潮湿。
　　
　　四
　　
　　他有着黎明式的精神，但准时是他忧伤的表现。
　　
　　五
　　
　　鸟儿，
　　我心烦意乱
　　鸽子……
　　南京清晨的悸动
　　
　　六
　　
　　风景有些寂寞的洋气
　　在一株皂角树下
　　凉风……
　　藤椅，
　　一本五十年代的画册
　　
　　七
　　
　　他肠子里绞着算盘
　　他上演眼泪。
　　
　　八
　　
　　好听的地名是南京、汉城、名古屋。
　　
　　九
　　
　　年轻人烧指甲是会发疯的呀。
　　
　　十
　　
　　星期天，一个中年女教师
　　在无休止地打一条狗。
　　
　　十一
　　
　　我认为的好人是南京人吕祥，衢州人黄慰愿，合肥人胡全胜。
　　
　　十二
　　
　　爱流泪的胖子笑了，这一节值得留念。
　　
　　十三
　　
　　被焦虑损坏的脸是叶利钦的脸。
　　
　　十四
　　
　　这是春天的桌子，春天的椅子，春天的酒。
　　
　　十五
　　
　　一个深夜爱说话的体育教师今天专程去加拿大的月亮下哭泣。
　　
　　十六
　　
　　姓名叫杨伟的人不好，
　　应该改一个名字。
　　
　　十七
　　
　　一个美丽的男诗人发胖了，这是可悲的，他蓄上胡子
　　就显得可爱了；另一个男诗人流着眼泪说谎，而且头发又稀疏，就显得可耻了。
　　
　　十八
　　
　　我曾写过一行“向笑开枪”，
　　这很古怪。
　　
　　十九
　　
　　一个吃乌梢蛇时表情严肃的人是无趣的，一个在初夏头发多油的人是色情的；爱抒情的人注定了是坏人，而坏人的嘴都是长得不好看。
　　
　　二十
　　
　　最柔软的女人是贵州女人。
　　
　　二十一
　　
　　我认识一位中国诗人，走路
　　像子弹一样快。
　　
　　二十二
　　
　　金鱼，这个词适合这张脸。
　　
　　二十三
　　
　　在柏林
　　我生出了第一根白发
　　是为记。
　　
　　二十四
　　
　　更明亮的在泻下
　　更强硬的在泻下
　　我想到机械化的钢琴心
　　
　　二十五
　　
　　1997年，10月
　　从斯图加特到图宾根
　　买一张周末车票35马克
　　但一次可乘坐5人。
　　
　　二十六
　　
　　他用榔头砸蚂蚁。
　　
　　二十七
　　
　　那仆人捡起两节狗屎尾随而去
　　那老人搓着两个核桃若搓着两个睾丸
　　
　　1995—1997
　　
　　两个时代之小影
　　
　　“1897年春天，
　　契可夫的右肺尖钝化，
　　7月，俄罗斯思潮社的沙发上有臭虫。”
　　
　　2000年春天，
　　一位闲人把飞机（1）和鸟儿（2）运回成都，
　　7月，他又把棕榈树（3）种上屋顶。
　　
　　（1）指模型飞机。
　　（2）指养笼中鸟。
　　（3）指中国盆栽。
　　
　　2000 秋

来源：中国艺术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