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农民兄弟（组诗）

[郭全华]

写给我的农民兄弟（组诗）

安徽 // 郭全华


【他们是我的兄弟】


他们是我的兄弟，却只能亲近工棚
钢筋砖头泥水，发黄的菜叶，脏乱的床铺
他们斜着眼睛看远处的繁华，看灯光的迷离
有心去分享闹市区的悠闲
却已筋疲力尽

他们曾经是我的兄弟，这些年已经疏远
我们不再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房子
说话的方式与内容发生了很大变化
眼巴巴看着我走远，他们从不伸出手拉一把
他们只是低下头，搓粗糙耐用的日子

他们原本就是我的兄弟
他们长期生活在低处。他们一点点往上挪动
先是眼睛，再是劳累，再是老家的房子，再是儿女
很多年过去，城市胖了，高了
他们的日子始终和泥土的气味一样高

我很愧疚。我怎么就找不到他们在城市的住处
看上去脏乱差的地方，看上去面黄肌瘦的地方
看上去日里尘土飞扬夜里死一般寂静的地方
我真想为他们脱下城市人投射过来的鄙夷与伤害
在一个体面的地方互道一声兄弟

【绿色大军】

像一株禾苗栽在城市的大街上
什么是雨水，什么是阳光
我的乡亲啊，看到你们蔫头耷脑
我就知道，你们受着煎熬

工棚是泥土，脚手架是农具
老板的口袋就是粮仓啊
你们早起晚睡，你们风吹日晒
把老板的好脸色当成了你们的好收成

你们期待着好年景，你们期待着好运气
附近的工伤事故在饭碗里嚼烂
咽下肚的酸甜苦辣只要一阵卖力的重活
就释放得无影无踪

亮得刺眼的城市里，多少这样的民工
组成了绿色的大军 风吹麦浪
舒适的阳台上，我希望所有的期望
都能绕道去劳动者那里稍作停留

【暂住证一样的民工】

他们身在城市，心在乡村
他们想用城市人不想出的汗水
滋养老家泥土上的庄稼

他们知道自己就是再健壮
也只能走在城市瘦弱的街道上
除了同伴，谁也不愿来挤他们
他们迈着乡下走惯了的步伐

他们不知道一些城市人把他们当垃圾
也不知道一些城市人感激他们的建设
城市的美丽流淌里，他们是坚实的堤坝
城市的通畅岁月里，他们是滴答不停的时钟

他们身在城市，也想成为市民
他们知道自己是泥土坯子
像手中的暂住证。一条消费的小河
就能冲走家一人全年的生活

我真想带他们去吃一次宵夜
我是谁，我能说是他们的兄弟吗
我怕他们深陷的眼睛里不屈的光
剥开我的身体，看我是否够格

【请给他们假】

老板，请准他们的假
发给他们给孩子买玩具的钱，给老人买苦药的钱
再不回去，庄稼不认识他们
村寨不认识他们，谁养他们的老

他们不是泼出去的水，不是嫁到城市的媳妇
他们想不起这样的福。他们没文化
只有力气，只有真诚，只有执着
你们可以随便拿随便用，只要别糟蹋就行

老板，让他们回趟家吧
农事要换届了，孩子要上学了，老人撑不住了
夜里睡不安稳，日里跟不上机器的速度
容易出安全事故呢，你可会算账

【不务正业】

他们都是不务正业的人，去城市做牛做马
也比在土地里呆着舒心。每一个还算健壮的乡亲
都把一年的大部分光景扔在城市嘈杂的角落

他们务了城市的正业，务了老板的正业
他们没有高远的目标，没有时尚的追求
他们看着老板的眼色行事，看着能买儿女前程的钱行事

他们也发脾气，也骂人。那是对土地
对打来电话的孩子的哭诉，对庄稼地的面黄肌瘦
不在城市好好干，乡村的山坡上又怎么开放孩子的烂漫

农民工的苦楚他们自己清楚，农民工的苦楚只有乡村吸纳
要是把乡下的春色搬到城里来，把城市干不完的活运回乡下去
亲爱的乡亲啊，我就不用为探亲而一次次忐忑不安

【我真想与他们交换乡音】

他能干什么。他不知道
城市没有泥土，没有禾苗。他能干什么

别看他比人矮半截。别看他笨嘴笨舌
从进城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停歇过

城市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就是我蜂拥而来的乡亲，赤手空拳的乡亲

他们没有抢夺市民的繁华
没有扰乱市民的就业

我今天是补鞋匠小李，明天是厂门卫小张
做不了童工当学徒，当不了保姆做阿嫂

哪里有窟窿，哪里就有民工
哪里有垃圾，哪里就有清扫

不需要我会干什么
只等待有什么要我干

看到曾经畏首畏尾的乡亲昂首走在大街上
我真想上前去和他们交换一句乡音

【担心】

请不要担心家乡的茅草，它们长得喜人
请不要担心门前的树，哗哗的风声是孩子最好的催眠
你也不要担心老人的身体，他们一次次返老还童

你就在城里好好干吧。老板加工资了就好
你吃饱穿暖就好，钱别被人偷走了就好
庄稼自己会长，孩子自己会料理生活，老人永不得病

请不要担心，要担心就担心老板压工钱
要担心就担心霓虹灯闪花了你的心
要担心就担心如果不学精一门手艺，有朝一日就回不了城

【黄灿灿的腊月】

一年的收成不再是秋天。是腊月
回村的路就像一条弯弯的扁担
一头是沉甸甸的期待，一头是汗津津的辛劳

村子早就腾出来了，空空的村子
老的老少的少，他们把回乡的脚步声收入怀中
天再寒，地再冻，他们也要打造一个完整的腊月

飘香，年的香气，家的香气，长长的出一口气
多好的腊月，黄灿灿的腊月，清扫门楣的腊月
城市的优越感一缩水，乡村就开始活跃起来

【低矮的哥哥】

不是哥哥愿意矮下去，离开了故乡
离开了熟悉的土地，没有农具没有熟悉的节气
他就是挺直了腰杆，也不能感动陌生的城市
肥胖的老板

矮下去，矮下去，哥哥只是想得到一份工作
与故乡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辛劳他从头做起
他喝粗茶吃便饭，一场雨水从天上淋下来
他伸直腰说，真好，节省了洗澡的时间

城市越长越高，哥哥的脖子仰酸了也要仰
一天总是很长很长，一夜总是很短很短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鞋子破了，汗巾黑了
老板的心情依旧像望不到头的街道

哥哥矮下去就再也没有高起来
我看到了他的背有些驼了，他的手有些糙了
他的眼神有些沧桑了。一个没法出工的大雨天
他给我来电话了，弟弟，幸亏你念出了书

【深山钥匙】

那条弯曲的公路被人们修改了多次
依旧是我儿时的姿势。好心政府打扮了一次又一次
难改我回乡的心情，朴素而凄凉

村子在公路两旁。父亲的老屋落满了灰尘
所有城市的辉煌，都不如门边墙上粘贴的牛屎粑痕
弓着腰的父亲用力甩上去，执着而认真

父亲还是不在家。被土地包裹的父亲
还是被父亲包裹的土地。门前的树木依旧葱茏
我不知道守候了父亲多年的浓荫是否也有疼痛

我并不希望记忆的故乡浓郁可闻
隔壁的老人坐在门槛上任凭我怎么复原
都回不到十年前的辛勤

父亲啊，我不想我的归来打乱你的生活
但是每当我看到老门上简陋的铁锁
我就滴血，什么是你把我送出深山的钥匙

【玩具】

这些成堆成堆的玩具，永远也用不完
他们来了，他们不是来用玩具的
他们听从指挥，装配 包装 装箱 搬运
从手忙脚乱到熟练自如，从年头到年尾

看到一些不合格的产品，他们也动过心思
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在身边，随手塞给他一个
该多好。他仿佛看到遥远的乡下
自己的孩子放学回来，在黄昏里跳皮筋的情形

天天陪伴玩具，却早已不需要玩具
看上去是一堆色彩各异的塑料
只要发送出去，就能随着无数儿童绽开笑颜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工资后面老板矫健的身姿

【忘掉故乡】

多少人都说到故乡，泥土的气息
双亲的安康，老屋的灰尘，袅袅的炊烟。
这些表象害苦了多少在外的乡亲

故乡应该有点别的东西。一个不安分的女人
应和着春风流水的女人，阴凉着七月流火的女人
垂在枝头泛红的沉甸甸的女人

出门在外，城市用什么收留你们
一个老板的许诺，一个发廊朦胧的灯光
还是老家简陋的学堂饥饿的读书声

老家还有什么能阻止我汇入民工大潮
再多的抒情抵不过一张钞票
我要给一家人购买温饱生活的车票

请忘掉故乡，忘掉那些容易分心的的形容词
丑陋的村庄，把祖祖辈辈缠绕得沟壑纵横的犁耙
为了我安心上班，请野草包围吧

【月夜难眠】

外乡什么都好，就是月亮难缠
万家灯火通明，工棚里早已熄灯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是否是你的妹妹或者哥哥

夜空什么也没有，没有家乡没有女儿
要是抬头能看到妻子温顺的眼神
要是月亮能成为望乡的窗口该多好

繁华就在那边，缠绵就在那边
多少辗转反侧都驱赶不走朦胧的清辉
有朝一日我一定打包带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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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神》《诗选刊》《绿风》《岁月》《诗歌报月刊》《中国校园文学》《中国诗人》《诗词》报《北美枫和部分省市级报纸副刊上发表诗歌３00余首，有诗集《五季书》（流沙河序）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现供职于246400安徽省太湖朴初中学.邮箱:gqh0919@163.com;Q Q:4016638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