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总是伤及无辜（程志强，组诗）

[程志强]

★只爱你

从我的身上剥离后，你为什么还要离我而去
越来越远，远方是一把陌生的刀
所有的日子，成为废墟，廉价的残垣断壁

云朵飘散，天色暗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声音，遭到世人的数落
燥热多么漫长——夜如游丝

爱你的路径，牵着一枚绝尘的心跳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想你
却叫不出你的名字，听不见你的呼吸

春风啊，为什么总是伤及无辜
注定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
口吃的河，艰难地流，远方是高度的默契

★村庄轶事

翅膀耷拉下来，像山的阴面和阳面
庄稼们彻夜不眠，村庄的身体里
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几件物什，陪伴着老人
破瓦落地，混淆了砖墙和粪土之墙
古井的漏洞，已被风尘弥补好了
笑声，酸倒了最后的几颗牙，室外之事
即世外之事——咀嚼的农活儿很笨拙
成为名副其实的摆设。前几年声嘶力竭的哭声
也流走了。村里的老人说，并没有流走
而是掩埋在河底了。一同掩埋的，有李木匠
有张寡妇，有逃学的二蛋子、三胖子……
后来，就什么也不说了，河也懒得流
除非有雨水在屁股后面追着撵着
身体越来越瘦，以致于百病入侵——
糖尿病、高血脂、高血压、肺癌、胃癌
哎哟哟！多余的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还有口腔癌！最好是坐着别动，不要乱挠
担心患上皮肤癌。唯有深夜，黑灯瞎火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拥抱着叹息
陈芝麻烂谷子就从古井里冒出来，在村子里
转上几圈，指着一个地方说，呱呱坠地
指着另一个地方说，含笑九泉
站在磨盘上，嚎啕大哭，又笑得几乎断气
每逢此时，翅膀就精神抖擞，一副回光返照的样子
对着阴阳两界煽风点火，但是火焰
始终像一群不争气的村民，堆满了苦相

★我爱你

我爱你，不用乘船
就像空白，源自内心的路灯
就像微醺的风，吹拂着婴儿的梦

我爱你，鱼儿跃出水面
窗棂中的飞鸟
上演一部古老的电影

我爱你，河水在静静地燃烧
火焰越来越小
瓦房，蜷缩在口袋里

我爱你，夕阳滴水
最后的一片落叶提醒了我
你在天空哭泣

★你吃吧

钢筋水泥的身躯，后工业时代的嘴巴
你吃吧！吃掉我的说三道四
吃掉我的言不由衷。我的身躯
分布着你的病情

我的想法太多，皱纹太多
你要统统地吃掉！吃掉我的委屈
吃掉我的焦虑和忧伤
不!我已经没有资格提及忧伤

你看见的街道是我的，宴席是我的
你看不见的坟丘，也是我的
吃吧！你可以不吐骨头
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也可以眼都不眨地吃掉

你尽情地吃吧！车声不会拒绝你
泥土更不会掩埋你的吞咽声
月光蹑足而来，提着银色的圆满的裙裾
你吃吧！我一句话也不说

★围困

除了青山绿水，除了蓝天白云
亢奋的，消沉的，诡异的，颓败的……都是我的情人
上山的人，纷纷低下了头颅
下海的人，浑身泥巴，口袋里装着一座寺庙

风光，除了风光，除了没大没小
拒绝，暧昧，仇恨，邋遢……都是我的座上客
春色缩回到了时代的厨房里
做知音，不难，放下慢慢吞吞的累赘
让海水谈论海面，突然黑云压顶
困住一头猛兽

★浸泡

草的形状，玻璃的心
浸泡在水里，发誓要把时光留住
喧嚣把沉默排挤得无处藏身
在世道里兜几圈
至少对得起忠诚的器皿了
一份口粮，无法拒绝人间烟火
把热烈攀谈的灾祸悬挂起来
小路挺直了腰杆
流水的双肩，由抒情的方式去完成
有人在门口布置漩涡
什么时候，筋骨也成了墙头草
熟透的柿子，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