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问霜
加入时间: 2009/07/17 文章: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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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5-28 周五, 上午4:59 标题: 诗人韩东:现在的知青文学太简单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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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诗人、小说家。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小说家奖得主、曼氏亚洲文学奖提名作家、贾樟柯执导武侠片《在清朝》特邀编辑
雨夜的成都,宽窄巷子著名的白夜酒吧,来自天南海北的诗人依次走上小舞台,朗诵韩东近年的一些诗作—这是花城出版社为韩东小说《知青变形记》做的新书发布会。除了《知青变形记》,他的另外两部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也一道再版。发布会上的韩东言语不多,除了在小舞台上随手翻开《知青变形记》读上了三四页之外,他在更多的时间里是沉默和为读者签名。
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之前,韩东的主要文学作品还是诗歌,在作家马原的眼中,作为诗人的韩东“影响了这个时代”,自1995年出版小说集《树杈间的月亮》之后,小说也成了他的创作重点。十几年的小说耕耘中,韩东佳作不断,马原甚至说:“《知青变形记》是继《兄弟》之后中国小说最为重要的收获。”
《知青变形记》与我们常见的知青故事截然不同,它在马原的总结中格外曲折离奇:“一个大城市的中学生男孩毕了业一夜之间成了知青;他和他的伙伴们对性充满憧憬,他们甚至想象与牛交配。想象成了噩梦,嘴上的兽行竟然将他送入充满谎言和报复的政治漩涡,令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命运在极其偶然中出现转机 —一对农民兄弟间误伤致使弟弟毙命;村民集体决定:为使哥哥脱罪以知青来冒顶弟弟。主人公罗晓飞于是变为死者范为国,同时也接收了范为国的一切—包括老婆孩子房子和所有亲戚连同乡亲。”这个从“知青”变形为“农民”的奇特故事,被韩东以特有的克制与平和娓娓道出。
韩东自己的经历也像一部看似平淡但耐人寻味的小说:1961年出生于南京,8岁时岁父母下放至苏北农村。中学毕业后考入济南山东大学哲学系。次年父亲病逝,同年接触北岛主编的民刊《今天》,与诗结缘,在《青春》杂志发表诗歌,组织诗社,因文学活动受到校方专案组审查。大学毕业后分配至西安陕西财经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工作,油印刊物。后调动至南京财贸学院政治教研室任教,创办民刊。1993年辞去公职,此后不断出版诗集、小说集、长篇小说、思想随笔。主演李红旗导演的电影《好多大米》、出演张耀东导演的电影《下午狗叫》。2007年,加盟北岛主编的《今天》,任小说编辑。2009年,小说《扎根》英文版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
新书发布会的前一天,时代周报记者与韩东有一个多小时的交谈,韩东说了很多,不时露出笑容,神情丰富。这与之后发布会上的沉默判若两人。
知青文学走红源自知青崛起
时代周报:《知青变形记》的创作冲动是因何而起的?
韩东:当时我们下放村子里有一件真事。兄弟两个打架,哥哥失手把弟弟打死,后来找了一个讨饭人来替代弟弟。在乡村里解决生死问题的方式让我很感兴趣。在一般的法治社会里,哥哥要被抓去偿命,那么两个家庭就会解体。现在呢,弟弟的老婆又有了新的男人,那个要饭的从此又有了一个家,然后兄弟关系就此也改善了。这就是一个乡村处理生死的一个方式,结果是皆大欢喜。这个给我印象很深,但当时这件事是没有办法写的。后来突然我也想写知青,就把这两个事安排在一起,然后就很兴奋,就围绕着这个去搜集材料,去构思。
时代周报:你在一次访问中曾批评过现在的知青文学,是吗?
韩东:现在在各行各业,文化,经济,政治各界,知青已经抵达了这个权力的最高峰,最近十年知青文学的走红,我认为就是和一批人的所谓崛起有关系。他们要怀旧,要塑造自己的历史。而我觉得现在的知青文学,它有些遗憾,知青文学它作为一个文学想象,是比较简单的,比较极端的。要么说咱们这么苦、经济环境怎么收缩、一代人青春的浪费,这都是属于苦难和抗议的范畴的。要不然就是像某些电视剧中的那些很浪漫的东西,什么男欢女爱,什么偷鸡摸狗,也不用上学也不用考试,我觉得这些都是比较简单化的。
时代周报:《知青变形记》的不同在哪里呢?
韩东:我觉得,文学不是提供一个结论,它有一种复杂性,它需要情感,但是这情感不是单一的,单一的东西就文学本身而言是无趣的。这个不仅是我这一本小说,其他的小说也是这样。在一个具体的时空里面,哪怕苦难再深重,具体人的生活不可能每天都是愁眉苦脸的,他有他的快活,哪怕他是穷快活。他在度过时光过程中的悲欢、各方面的情感都应该具有。可能有人读了以后觉得有些东西挺幽默,挺好玩,可能有些人觉得从整个来讲很悲剧,但是最后我也不想弄得苦大仇深,最后这个主人公也归于平静。主要想写人性的比较复杂的一些层面。
我写作时尽量不要像作家
时代周报:对你自己而言,写诗、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有什么不同?
韩东:肯定不一样。写诗可能就是等待灵感,也可能比较被动,欲速则不达。短篇小说一般来说周期比较短,还是一个比较轻飘的状态。因为你写了以后,立刻能够看到结果。写长篇就不是这样,可能这个小说完成了你会听到一些反应,但在这个过程当中,比如两年时间,别人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自己也不抛头露面。写长篇小说节奏不一样,沉得比较深。我比较喜欢写长篇可能就跟这个有关系。写诗歌、短篇,可能心境比较浮躁,写长篇你只是在黑暗中工作,是一种隔绝、沉寂的状态。完成之后,你可以放松一些,和朋友在一起,听到作品的反应。这种节奏,这种频率我很喜欢。
时代周报:但一开始很难受吧。
韩东:不习惯的。因为你习惯了写诗写短篇,不断地、随时随地给周围的朋友去看。像网络写作,它之所以缺少一些东西,主要是网络太容易看到反应,你今天写的,立刻会有跟帖。这个是好事,它很直接,但是作为需要沉入的这种写作,它也是一个破坏。
时代周报:写长篇的时候你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韩东:我力图比较正常地生活。以前我写长篇的时候喜欢闭关,比如几个月什么人都不见,我觉得这样太神经质了。你还是应该很正常地生活,然后正常地写作,我喜欢达到这种比较职业的状态。很多作家他有些个人的癖好,比如说要站着写,或者躺着思考,诸如此类的,已经成了文坛传说。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尽量不要那么像作家,不要搞得那么有说法,就是一个工作,这个工作是冷暖自知的工作。
被动、沉默、消极都是美德
时代周报:这个故事中有喜有悲,也有大时代的无奈。如果我们简单划分,你自己认为这本小说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韩东:好像不太好说,但是我希望是正面的,罗晓飞(《知青变形记》男主角)并没有因为他的悲痛,遭遇,而导致他的愤怒啊,崩溃啊,解体啊。不是的,最后是趋向于一种平静。
时代周报:常见的知青文学中的苦难与抗争呢?
韩东:苦难是有的,抗争几乎没有。要讲抗争就是生存之挣扎,因为小人物,他不可能对一个高不见顶的政治制度进行某种抗争,这我觉得是不真实的,就是这样。所以他在与生存做无限的这种抗争,自我和解,和周围环境的和解。
时代周报:罗晓飞的人物状态其实很平和。
韩东:这个人物的基调肯定是温和的,不是激烈的,这种温和的基调,我喜欢。那种能量特别强大、特别去进攻的调式,我不喜欢。这样的人的性情很敏感,但是他又很温和,他对善恶也有感知,但是他本身的基调不是残酷青春式的。
时代周报:但这种人物平和的接受、生命上的挣扎与外在强烈的戏剧性被转变,两者放在一起更有反差,更突显。
韩东:对。我们看到,现在不管是欧美还是当下年轻一代的自述写作中,常有一种骂骂咧咧的口吻,这种气息笼罩下的东西,我越来越不喜欢。这种流氓式的,包括王朔这样的一种愤世嫉俗、从个人的角度去叙述的口吻,我是越来越不喜欢。在很多人主观色彩严重的强烈情绪背后,其实世界并没有对他有过多不公。我喜欢一些从态度上是消极的、被动的、和平的,更像是一个无辜者的讲述。就像村上春树的主人公有一种东西我就很喜欢。
时代周报:就是隔离感?
韩东:对,隔离,它是被动的。它实际上受制于外界环境,外界环境随波逐流,他们也随波逐流,外界环境对他们有压力。
时代周报:但是内在力量在哪?
韩东:我觉得被动,沉默,消极,都是美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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