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羽生: 老虎，无处逃遁 / 屠格涅夫在法兰西

[通宵达旦]

　　　　　　　　　　　　　◇老虎，无处逃遁◇

　　　　　　从春到秋，除了月亮和雨水
　　　　　　花骨朵嘟起小嘴，迎向太阳
　　　　　　除了你
　　　　　　唯一的雌性，温柔
　　　　　　十个指甲，矫情地陷害我的皮肉

　　　　　　大街上，所有的女人
　　　　　　忽视我，也被我的目光忽视

　　　　　　但是，不可忽视的
　　　　　　是荷尔蒙，是夏夜无处逃遁的烈阳
　　　　　　为后羿所驱逐
　　　　　　我的心是受了箭伤的男子
　　　　　　见不得眼泪
　　　　　　见不得，见不得远方潮湿的云朵
　　　　　　感伤的方手帕

　　　　　　贪得无厌的野兽，以嚎叫向四方求偶
　　　　　　两条腿被唯一的女人
　　　　　　像木桩，死死钉牢
　　　　　　囚笼里的猛虎，抖擞着
　　　　　　木叶萧萧的秋风，是它斑斓的梦
　　　　　　斑斓的皮毛……

　　　　　　你是唯一的绳索
　　　　　　唯一的声音：河东狮吼
　　　　　　跑不脱的
　　　　　　你猩红的嘴唇——唯一的套马索

　　　　　　哦，哦，今天我不跑了
　　　　　　因为，你的嘴唇已经苍白
　　　　　　“气死了！气死了！”
　　　　　　你的头发已经花白
　　　　　　就让我完成最后一个白头偕老的神话吧
　　　　　　因为，我怕了你
　　　　　　怕了你满脸皱纹，满目哀怨……

　　　　　　从立秋到春分，除了月亮和雨水
　　　　　　你已和百花一同，失去了娇羞
　　　　　　失去了耐心
　　　　　　失去了淑女风度
　　　　　　唯一没有失去的
　　　　　　是一把钥匙配一把铜锁

　　　　　　雪花朝着六个方向飞驰
　　　　　　每一个方向
　　　　　　都套牢——防止死囚逃逸的木枷！

　　　　　　2006年8月5日星期六5时54分



　　　　　　　　　　　　　◇屠格涅夫在法兰西◇

　　　　　　从狗眼里他看出唯一的温情　唯一的炭火
　　　　　　他和狗一同衰老了　一同从彼此的对视中发现
　　　　　　唯一的怜悯
　　　　　　炭火湮没在潮湿里　多雨的南方
　　　　　　他的热情在熄灭

　　　　　　岁月是相互背叛的箭头
　　　　　　从这一刻折断　带着创伤和鲜血
　　　　　　飞驰于光荣的往昔和黯淡的未来
　　　　　　而语言成了他唯一朝圣的脚步
　　　　　　一步一步　是他逃离后虔诚的回归
　　　　　　哦罗斯　哦白桦林　通向北方的雪橇
　　　　　　搭载过他的青春　他的骄矜
　　　　　　他的情欲　被优雅的法语所切除
　　　　　　如盲肠……
　　　　　　他最珍贵的母语　禁口不言
　　　　　　在双重的困惑中　书写没有结局的故事
　　　　　　将语言的天赋　向唯一的女子慷慨奉献

　　　　　　他曾将最优秀的才华　最动听的叙述
　　　　　　俯伏在虎皮褥子上　向着尊贵的女高音
　　　　　　倾吐……
　　　　　　直到一步一步　追随她
　　　　　　来到法兰西　直到一声一声　把心咳碎
　　　　　　要有绅士风度啊　和她做邻居
　　　　　　看她和别的男子调情　像屈纡放浪的女王
　　　　　　看她生儿育女　像勤劳的贤妻良母
　　　　　　看她的花腔仍然高亢　直拔云端　砰砰震破玻璃——灯
　　　　　　或窗　都是洞见他灵魂的伤口

　　　　　　屠格涅夫老了　老得连故事也讲不动了
　　　　　　每天他都在自责中度过双重的时光
　　　　　　一重时光是罗斯的森林　天真的雪花
　　　　　　一重时光是法兰西的雨水　通宵达旦的忧伤与缠绵
　　　　　　哦　人老了　连传奇和故事也背叛了他
　　　　　　只有昏昏的沉思　格言和警句　垂悯他
　　　　　　人老了　一辈子用情——
　　　　　　他那过于虚掷的生命却趟出一条——爱之路……

　　　　　　2006年8月8日0时5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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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