ＪＨ诗选

[狐一]

ＪＨ，早期的网络诗人，曾于1995年加入诗阳创办的《橄榄树》网络诗社并担任诗刊编辑。


说梦（系列选四首）

　　　　捕快

捕快上门来时举着衙门的牌典
那年街上没有行人敲门的时候好象是通常的下午当我将要醒来
我穿着整齐但随行的仆人再也没有出现
那年最后是我在街上走过时身上打着捕快的军棍街上还是没人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朦胧地感觉那街是很熟悉的景我四顾地
去看有没有亲人


　　　　婚轿

婚轿是大红的被人抬着从雪中而来
那年的风雪是不化的落在庭前象我撕碎的纸枭
我看见婚轿是欢笑着的却没有唢呐只有
大红的窗帘在雪中飞扬

那年的婚轿在房前的院子里恍若飘飘停停
我脸上拂着风还有泥地上的一片红枫偶然地
在飘翻

那年的庭院便是这样旧木的沉寂我单独地
走向大红的婚轿婚轿上已不再有人


　　　　秋色

秋色是大漠上起风的时刻当我在尘沙中走过
断戟残旗的古城
这里我是秋色中唯一的行人留下脚印伴着风沙伴着
白骨的兵营

秋色在起风的时刻好象是那年的长安当我盔甲一身
纵马没入夕阳
那年的长安是我渐行渐远的梦境只有秋色唯一
留在了我的途中


　　　　古庙

古庙在暮后开始有飞鸟的影子却没有了人迹
古庙有土砖的墙印着山林的斜影当我恍惚地走去

古庙已经不再有人只有那口井淡淡泻着水声水声
在山林中回荡
于是我走向古庙路过零落的墓碑上面纷纷挂了
从前的钟声

1995.12


距离

一阵鼓乐之后
你的眼睛开始
静如潭水
一匹无头的马
真正瓷器的马
前蹄入水　重心后移
我想起从前
瓷马落向
磨光的地面
随后有许多结局
在这些年来
直到今天
被我　反复地想象

1996.4.6


走过阳光

我想象行踪
开始忽明忽暗
在水果摊前
梨子
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我一直看着老人
那个灰白衣裳的老人
在水泥的台阶上
渐渐消逝
直到
我再想起梨子
从窗前的白瓷果盘
至墙上的国画

1996.4.11


准备死亡

准备死亡时我精心梳洗
享受美食和人们的赞颂
我脸上因此而红光满面
缓缓就座注意仪表庄重

准备死亡时我象迎接重大时刻
我真心讲话用词开始简练
恭迎老人孝顺父母
这些都同我的彬彬有礼相互辉映

准备死亡时我内心激动
这点人们同我握手时都纷纷称道

1996.5.4


有关鸟儿

有人告诉过我
鸟儿的叫声
书上说的那种边城的
清明以后的
雨中的
鸟鸣划山而过

那只鸟儿
留给我一颗树
关于那只鸟儿的书
时常鸣叫

有人后来在那里死去
据说就在
那颗树下，那本书中
我赶去的时候
树上落着叶
书上说的事后来
一天天地被我读到

那鸟真的曾点翅划过山麓
清明也不断地来过
以及那人
不断地走到树下
然后消逝

1996.5.24


南方树林

从此门走了出去
我的小动物
在树下搭巢
此门内摆放着古迹
从墙角到墙角
点划加线　很象象形文字

我的小动物
此刻象两栖的动物
前爪挠着我的裸胸
皮毛浸在水洼
从此门向外
松枝遮阳，北美的季雨
来来去去

我的小动物和我
我们彼此唯一的朋友
说着一些不是象形的语言
搭一些水草的巢
抚摸亲热

我们从此门走了出去
南方，无人的风光
南方树林
在野地里生长
我的小动物
爬出我皮肤的
乖巧的小动物
她说着不属于房间的声音
让我忘记了过去

1996.5.29


黑暗的声音

这种声音我无法看见
它象人们说的
一把刀子
切过但不留痕迹
这个过程
这种微弱的肉体分离的声音
我必须合上眼睛
在漆黑的背景中分辨

这种声音我无法听见
它只是一种黑暗的目的
向着一切光明
豺狼般爬去
这个过程
这种獠牙和唾液摩擦的声音
在黑暗里
在人们的脸上如面容变幻

这种声音我无法抗拒
只有当血汨汨流淌
当皮在风中飘荡
当我的肉末
从一块块砧板上滑下
我才知道它的到来
然后离去

1995.6.2


左边的眼睛

在一张纸上
一滩血
睁开了眼皮

一把刀　其实是一片锈弹片
被看见
开灯了开灯了
人们兴高采烈地奔跑、喊叫
我也
很高兴
这一天一次的节日

我用废报纸去磨擦
这其实是两张纸反复的仇杀
我左边的眼睛
在一张纸上圆睁
在另一张纸上拉出
一道血污

在夜深的时候
灯一盏盏　熄灭
这一天一次的结局在想象中
到来
那片锈弹片
开始切过纸面
一小张血污的纸片
象一颗柔软的眼珠
掉了下来
开始在那滚动

1996.7.3


９６秋（系列选二首）

　　　　一

有箭镞的啸音
这双眼睛穿透眼睛
这次风在骨洞里穿行
这碗酒醇香了
水墨的笔刚刚放下
这秋中的山色在纸上
我
无法穿越

这张纸这谁的
身形刚刚，如秋叶落下
这远远走来了，在这条路上
一个秋的季节好像
酒旗飘飘，好像
裙裾一舞，这
风中陌生的行人终将
出现，终将
离去

这双眼睛穿透我的眼睛
这次挥笔的风声
在山边落下
这山边酒香千年
这碗中明月将溶
这张纸这幅秋天的颜色
我
无法穿越

　　　　　十一

这
握姜长嘶的片刻
慢慢聚在手上
这山色缓缓
在手中入夜
这手渐渐收住
一道蹄烟
停住
并且停住

这眼前
古老的城上
升一道旗
似魏似赵
飘一曲箫
若宋若唐
这手上春的雨声
停住
秋风将黄沙吹皱

这手
象花朵张开
这花一直坠下
鞍身

1996.8-9


月光

这种影子永远不会消失
石头，或者水草，农人犁地后遗弃的铁
咬过我的，蚊子，来到岸边的鱼
在夜里，有什么东西，坚强不屈

我开窗喊你，你只来过一次
再也，没有走远
土地上总是黑色，黑色里总是黑影
黑影里再有，我们的身影
冬天，北方来的麦香，风，显形如山板

我的皮肤被什么割破？
在夜里，海面上的鸟飞了回来
没有声响

1996.10.30


一些事（系列选四首）

（４２）

这朋友送来的玫瑰会刺穿整个房间
然而花瓣不落
再在子卯之时看到日食月食
这朋友送来的玫瑰如此穿透我的眼瞳
然而痛苦快乐
在我的房间里慢慢郁积
这朋友送来的玫瑰因此肯定同四面的墙壁有关
或者我的身躯在房间里变成
另外一个紧缩的房间
然而花瓣不落子卯之时四季交替
这朋友送来的玫瑰象盔甲的兵丁
将我击破

1997.11

（４６）

夜降临时我出门去看
隔壁的邻居还是我的邻居
这时楼梯的方向传来脚步
楼梯的下面有一条路
我听见邻居的门外有人在叫大卫
天上开始下雪天上这时同上海一模一样
上楼而来的孩子在一扇门后消逝
我看见春天开始，四方的石头一垒一垒，
新葬的墓地，不认识的长发少女，初次做爱


（６８）

今晚的月光是黑色的
皇家爱乐乐队里所有的右手抬起来
在唐玄宗的后花园中
一只黑色的蝴蝶有一只
白色的蝶影
今晚贵妃的水池里我黑色的右手出水
白色的蝴蝶飞了飞
落在彩印的画里
今晚在音乐厅里所有的眼睛看了看画
所有的右手
徐徐滑过ＣＥＬＬＯ
在唐玄宗的后花园里
一只黑色的蝴蝶因此飞了飞
带走了我的左手

1996.12-1997.3

（７９）

这两双滚动的手如同
车轮，在
月光下，我们进城然后出城
每一个人都知道
我们这是做爱
颠簸
摩擦
从一个起始
到一个终端

这两双手，如同我们
空白的瓷碗被我们拒绝想象
又拒绝离开
从上一站开始
我们将一整个流血的马放在碗中
等着酒香

1997.3


安吉拉·李的花园

从早晨开始这里的空气流动如同洪水
－－让我想起洪水
二月里的大锤喷着蒸气砸来
废铁的气味来自花朵
这一切娇柔如同女人，如同美丽的乳房
从
本世纪初开始这里就一直爬满蚂蚁
疏松的土地，游人反复回来的穴道，
挤出奶水　早晨我们将头伸了出来
如同野草

安吉拉·李在椅子上坐着，晚年的皮肤溶化
成群地滴下
早晨我们有过这次南方的阵雨
安吉拉·李，这朵花朵，让我想起洪水

1997.3.13


南边有一个加油站

南边有一个加油站
这我不曾熟悉的
却已经熟悉的
高速公路边的招牌

以及图案

以及我驱车而过时
想起童年
那种隐隐约约
陌生的回忆

不知是真是假
南边有一个加油站

1996.4


死亡

一定要找些什么意义吗？
叫我一声朋友
看着我，在房子中间
离开沙发，走向门口
看着我走出门去
走下楼梯
在马路上，穿过尘埃

看着我，然后再想着我
去看望父亲
隔着月亮，隔着太阳
在炎夏的地上，河流
慢慢流过，汗水
迹满面颊
叫我一声朋友
然后我们离开房间

1997.4


夜

疑你是月光轻推
我幽深的门，

而我是白衣挂满
你黑色的风。


古歌

听你的歌声
总是在
水色的夜里

而我们相隔
很远

总是
在水色的夜里
在晚风落尽的堤岸
听你的歌声
从古秦淮
静静漂下

而我们再次相隔很远
相隔月下
闪灭的帆影
相隔一千年
清清的宁寂
在水色的夜里
你古时的身影
久久不去


印象：河边

记起有一片星光
是我的流水
被西风吹散
在你的子夜

在你的子夜
芦苇花落满我的双手
你的雾色悄悄
飘到风里


夜雨

总以为你是雨，秦关更远的雨
三千年漫漫是我心中的河

或许更远
更远处是你星星的目光
而我在秦汉
　　孤风吹起
　　我的长笛

而我在秦汉

或许更远
更远处我的夜很长
拽着你
拽着明月

你啊，　你是
乳青色　笼着
我童年的沙堡
在静静的河畔
在轻轻的河畔
三千年露水似玉
　　　嵌在手中

而我在秦汉
夜是你如梦的纱衣
悄悄坠入
我的怀中

总以为你是雨
秦关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