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一
加入时间: 2007/02/09 文章: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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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7-8-14 周二, 上午9:48 标题: 阿拉贡 (Louis Arag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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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贡(1897-1982),法国诗人、小说家。早年参加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文学运动,后加入法国共产党。诗作有《艾尔莎的眼睛》(1942)、《法兰西晨号》(1944)、《新碎心集》(1948)、《眼睛与记忆》(1954)等。中译本《阿拉贡诗文钞》(罗大冈译)出版于一九五五年。
哪怕再有一瞬
哪怕
再有一瞬
死神就会降临
突然一只赤裸的手
伸过来
把我的手握紧
而且这只手
还给日月时光
它们失去的颜色
还给人类世界那
无际的夏日
它应有的真实
我战栗着
却从不知
为何被激怒
而这双臂
足以为我的生年
做一个轻柔的项链
不过是一个萌颤
这沉窿中的动作
温存地将我抚摩
端庄的气息
轻如一瘸露水
在我的肩上依偎
额头象首额头
夜色幽幽
一对大眼烁烁
宇宙中的一切
看去都好似
一片金黄的麦田
一度柔媚的花园
在草坪上突然
长出了马鞭草
我那僵冷的心
饮着芬芳而再生
芬芳正是温柔的倩影
(徐知免译)
镜子前的艾尔莎
我们的悲剧正处在高潮时刻
漫长的一天里她墙坐在镜前
梳理着她的金发我仿佛看见
她坚忍的手平息着一场战火
我们的悲剧正处在高潮时刻
漫长的一天里她端坐在镜前
梳理着她的金发我或许会说
我们的悲剧正处在高潮时刻
她弹着竖琴对曲调不以为然
整整漫长的一天她坐在镜前
梳理着她的金发我或许会说
整整漫长的一天她坐在镜前
她恣意地把自己的记忆熬煎
又燃起战火中那元尽的花朵
而换个女子会说的她却不说
她恣意地把自己的记忆熬煎
我们的悲剧正处在高潮时刻
世界犹如这面镜子那样丑恶
梳子分缕着闪闪发光的火焰
那火焰照亮了我记忆的深渊
我们的悲剧正处在高潮时刻
如同星期四在一周中间就坐
这漫长的一天她陷入了思念
凝视着远方在她的镜子里面
我们悲剧的演员一个个倒下
那些被诅咒的世界的精华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用我讲
还有长夜的火焰金黄的头发
究竟意味着什么当她来坐下
默默无语梳理着战火的回光
(徐知免译)
40年的理查二世
我的祖国像一叶孤舟
在急难中被纤夫弃却
而我恰似那位王侯
比困厄本身更加困厄
他如今君临悲哀之国
如今生活成了心术
秋风岂能吹干泪色
我爱的一切要我憎恶
我所失的为他们所获
我如今君临悲哀之国
心脏的搏动可以停止
血流的热度可以冷却
二加二不再等于四
盗贼成群在玩“飞钨”
我如今君临悲哀之国
尽管太阳死去复升起
天空已经失尽颜色
我年少时多情的巴黎
别了花坞的扑面春色
我如今君临悲哀之国
避开泉水避开森林
吵嚷的鸟儿赶快沉默
你们的歌声已被查禁
捕鸟者掌握生死予夺
我如今君临悲哀之国
这是一个受难的时代
当贞德来到沃库勒
白昼也曾是如此苍白
哦把法兰西寸寸碎割
我如今君临悲哀之国
(飞白译)
艾尔莎的眼睛
你的眼睛这样深沉,当我弓下身来啜泣
我看见所有的太阳都在其中弄影
一切失望投身其中转瞬逝去
你的眼睛突然这样深沉使我失去记忆
是鸟群掠过一片惊涛骇浪
晴光潋艳,你的眼睛蓦地变幻
夏季在为天使们剪裁云霞作衣裳
天空从来没有象在麦浪上这样湛蓝
什么风也吹不尽碧空的忧伤
你泪花晶莹的眼睛比它还明亮
你的眼睛连雨后的晴空也感到嫉妒
玻璃杯裂开的那一道印痕才最蓝最蓝
苦难重重的母亲啊雾湿流光
七支剑已经把彩色的棱镜刺穿
泪珠中透露出晶亮更加凄楚
隐现出黑色的虹膜因悲哀而更青
你的眼睛在忧患中启开双睫
从其中诞生出古代诸王的奇迹
当他们看到不禁心怦怦跳动
玛丽亚的衣裳悬挂在马槽当中
五月里一张嘴已经足够
唱出所有的歌,发出所有的叹息
苍穹太小了盛不下千百万星辰
它们需要你的眼睛和它们的双子星座
孩子们为瑰丽的景色所陶醉
微微眯起了他们的目光
当你睁开大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扯谎
象一阵骤雨催开了多少野花芬芳
他们是不是把闪光藏在熏衣草里
草间的昆虫扰乱了他们的炽热情爱
我已经被流星的光焰攫住
仿佛一个水手八月淹死在大海
我从沥青矿里提炼出了镭
我被这禁火灼伤了手指
啊千百次失而复得的乐园而今又已失去
你的眼睛是我的秘鲁我的哥尔贡德我的印度
偶然在一个晴日的黄昏,宇宙破了
在那些盗贼们焚烧的礁石上
我啊我看到海面上忽然熠亮
艾尔莎的眼睛艾尔莎的眼睛艾尔莎的眼睛
徐知免 译
春天的不相识的女子
在市场角落上我遇到一双眼睛
那奇异的凝眸在梦想什么
啊雨后巴黎的心在扑扑跳动
下了这么多雨她还觉得快乐吗
小溪泉水中间多少花枝
逝去了更无一点颜色
我永远望见那昂丹的长堤
和神女躞蹀的帕尔姆人行道
黄昏的淡漠者和辚辚车辆
夜色的面纱和无数惊险奇遇
人们朝三一教堂走过几步
这犹豫时刻众人纷纷离去
在圣—拉萨尔火车站的尘嚣中间
为什么这双邂逅的眼睛会流泪呢
啊巴黎巴黎你不再歌唱
你侧过头去脚步踉跄
现在是点煤气灯和轻率地行动的时候了
这些街心公园充满了喁喁情话
现在是点煤气灯的时候了你还没有点
你还没有点而巴黎却已沉默无言
徐知免 译
自由区
忘却了时隐时现的悲伤
微弱了破碎的心的跳荡
灰烬涂白了炽红的炭
我啜饮着蜜酒般的夏日
我在八月进入了梦里
在科雷兹的玫瑰庄园
那是谁啊这样突然地
在园中沉重地啜泣
在微风中低声地责备
啊别这样匆匆唤醒我
只要这片刻美妙的歌
就会把绝望遣散开去
刹那间我仿佛听见
麦田中间一片混乱
各种武器嘈杂的响声
使我深深感到忧伤
无论石竹或是迷迭香
都留不住泪水的芳馨
我不知道我怎能失去
我痛苦的阴暗的秘密
轮到阴影支离破碎了
我无休无止地寻求
当出现了九月的破晓
我的爱我是在你怀里
外面有谁在低声唱起
一支法兰西古老的歌
我终于把痛苦识破
歌的迭句象裸赤的脚
扰乱了静静的绿波
罗洛 译
二十年后
光阴象牛车,套上了棕红的缓慢的牛,
恢复了单调的行程……季节正深秋。
金黄的叶丛漏出几处蓝的窟窿,
十月象电瓶,抖索了一阵,就沉沉入梦。
我们象懦怯的君主,生活在嘉洛琳王朝,
做梦也懒洋洋的,拍合着母牛的步调。
我们勉强知道,战场尽头死了人,
五更天干了什么,黄昏完全知不清。
我们徬徨在空无一人的住宅中间,
没有铁链和白布,没有怨声和意见;
象幽灵出现在正午,游魂大白天显形;
谈情说爱的生活,只剩下了鬼影。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可又旧调重弹,
又拾起就快忘记干净的老旧习惯。
千万个拉都特在牢里,动作和当年一样,
这对于他们,仿佛丝毫不关痛痒。
刻板的、官样文章的时代重又来到;
男人终于放下了骄傲;罗曼思曲调
老在唇边缭绕,无非是白痴的歌子,
全亏无线电,他已经听了不知多少次。
二十年,这几乎仅仅是一个孩子的岁数;
眼看二十年前的小娃娃,清白无辜,
今天跟我们这群老大哥同上前线,
老大哥心中深深感到惨痛难言。
“二十年后”,这书名对我们是一种讽刺,
它写出我们的全部生活。用这几个字,
大仲马在嘲笑!你的美梦和爱人的身影,
全通过这四个大字,越出了正常的途径。
只有一个人,她很温柔,也最美丽,
她和赭红色的十月一样,超于一切;
她独自在焦急。而我的爱情就是希望,
我盼她来信,一天又一天,日子真长!
我的妻子,你这辈子刚过了一半;
过去的岁月实在太少,但是很美满;
在那些美满的日子里,大家提起我们来,
总说:“他们俩”。幸福的日子是这么不慷慨!
我仍是当年的坏少年,你一点也没有损失;
即使我象远远的标志那样消逝,
更象写在大西洋沙滩上的一个字母,
这样的阴影,这样的虚空,你没有见过。
一个人的变迁,就象浮云幻变在天空。
你用你的手,温柔地抚摸我的面孔,
抚摸我的前额,拨开额上的愁云;
我头发灰白的地方,你的手轻轻停一阵。
啊,我的爱,我的爱,在这凄凉的黄昏里,
对于我说,唯一存在的,在这时,只有你。
在这时,我的诗、我的生活、我的快乐,
我的声音,一下子,全部搞乱了线索,
因为,我想对你再说一遍我爱你,
可是你不在,这句话反而使我更孤凄。
罗大冈 译
战时情诗七章(选四)
我在这个地方写作,在那里,人们是被围在
垃圾、干渴、沉默和饥饿之中……
阿拉贡:腊像馆
一
在你眼睛里一只船
控制住了风
你的眼睛是那
一霎时重找到的土地
耐心地你的眼睛等待着我们
在森林的树木下面
在雨中在暴风中
在峰巅的雪上
在孩子们的眼睛和游戏间
耐心地你的眼睛等待着我们
他们是一个谷
比单独一茎草更温柔
他们的太阳把重量给予
人类的贫瘠的收获
等着我们为了看见我们
永久地
因为我们带来爱
爱的青春
和爱的理由
爱的智慧
和不朽。
二
我们比最大的会战人还多的
眼睛的日子
我们战胜时间的眼睛的
诸城市和诸乡郊
在清凉的谷中燃烧着
液体而坚强的太阳
而在草上张扬着
春天的桃色的肉体
夜晚闭上了它的翼翅
在绝望的巴黎上面
我们的灯支持着夜
象一个俘虏支持着自由
三
温柔而赤裸地流着的泉源
到处开花的夜
那我们在一个微弱疯狂的
战斗之中联合在一起的夜
还有那辱骂我们的夜
其中床深陷着的夜
空洞而没有孤独
一种临死痛苦的未来。
四
这是一枝植物
它敲着地的门
这是一个孩子
它敲着它母亲的门
这是雨和太阳
它们和孩子一起生
和植物一起长大
和孩子一起开花
我听到推理和笑。
戴望舒 译
我跌交我跌交我跌交
我跌交我跌交我跌交
最后跌进坟墓前瞧瞧
回顾坎坷不平的一生
只需短短的一个时辰
整个世界在我脑海盘旋
如我经历那样排列出现
一幅幅图像闪过我眼帘
如石头落井激起的波涟
一圈圈黑色光环皱水面
过去的一切已化为齑粉
记忆雪片似的扬扬纷纷
阳光和泪水搀杂着难分
如雨露和着摸不着的世尘
人如坠入灰蒙蒙的烟海
迷惘摸不着自己的命脉
晕头转向自己把自己害
我跌进了这神奇的梦怀
加速自己的沉沦而后快
19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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