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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 曼杰施塔姆大街(附《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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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汤颜



加入时间: 2007/08/14
文章: 141

文章时间: 2010-12-29 周三, 上午4:10    标题: 桑克 曼杰施塔姆大街(附《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 引用回复

  随着曼杰施塔姆各种中文译本的出现,分享一颗痛苦而复杂的心灵就不再是一个中国式的秘密了。然而对我来说,这仍旧是一个秘密,一个属于我与他的秘密,关于各自的政治生活,各自的社会生活以及死命捍卫的个人尊严。这一方面造成我的固执,另外一方面则造成我的宽忍。我原来坚持,只有读了俄文的曼杰施塔姆,才能接近他原版的灵魂——这话是一点错误都没有的,但是对于我,这只能是一种奢望,因为我只认识几个西里尔字母,所以只能通过中文或者英文译本,想象并且猜测真正的曼杰施塔姆是什么样子的,如同我在阿赫玛托娃旧居的会客室里看到沙发的时候想到的那样——曼杰施塔姆就是在这里过夜的么?就是在这里看着窗外阴险的列宁格勒,路灯散发着动物脂肪似的黄光么?或者如同在兴凯湖畔眺望的时候想到的那样,或者如同在海参崴这座濒临太平洋的小城里漫步的时候想到的那样 ——潮湿的空气之中是否弥漫着曼杰施塔姆的幽魂,或者幽魂的一个部分?这里的花花草草或者风雪交加如何在他的心中生出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看到的诗句?我只能用自己的生活,用阅读而得的生活或者旅行,来理解曼杰施塔姆的一切,这里的差异肯定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却是惊人的相似,不仅是环境的,更多的还是对于环境的反应,屈辱,痛苦,不公平,还有诗歌与友人以及耶稣基督的力量。
  那么通过麦凯恩夫妇的英文版译本,让原版的曼杰施塔姆再次变成打着我的烙印的中文吧。这是一次荣耀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我更希望这荣耀在更多的人身上实现,将更多的荣耀挥洒在尘世之间。我知道,关于曼杰施塔姆的翻译,中文版的已经不少,英文版的就更多了,而且这不是终结,仍旧属于过程之中起伏的景色,那么不妨多出我的一笔写生——必须坦白,我之所以选择两个麦凯恩翻译的版本不过是事出偶然,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版本在英文世界的真实处境。这是某年我在香港买的几册诗集中的一部,仅仅出于对曼杰施塔姆的敬意。我以前读过不少俄文诗的译本,听过俄文诗的声音,知道它们的辅音是多么的复杂,多么的优美,伴着低沉的喉音,如同曼杰施塔姆描写火焰的时候想到的美妙的类比。英文和中文的清晰,可能是不能与之对应的,这几乎不是什么语言的秘密,而且我并没有勉强将它恢复至一种想象之中的俄文诗的容貌,我仍旧而且必须想着,这只是一次新的理解,一个英文与中文混合之后的理解,一个新的押着不同韵脚的曼杰施塔姆,一个松散一些的然而更为自由的曼杰施塔姆。对了,自由。在沃罗涅什度日的曼杰施塔姆需要的就是自由。
  沃罗涅什在哪里?它好像是在地狱的某一层,那么那里的居民呢?肯定不都是管理者吧?还有更多的人,可能是生下来就在那里居住的居民。而曼杰施塔姆远离列宁格勒或者莫斯科的城市生活,到了荒蛮的乌拉尔,然后又从乌拉尔来到沃罗涅什这个小地方,一个高地,一个森林与草原以及河流杂陈其间的小地方,起初是沉默,沉默。沉默是哑口无言,沉默是石头而非黄金,所以当曼杰施塔姆再次拿起钢笔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准备治疗自己历史的隐痛与流放的伤痛了。他写了三册《沃罗涅什笔记》,都是诗,都是写在普通的笔记本上。我这里译的《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一共22首。剑钊兄译的《曼杰什坦姆诗全集》里,第一册是20首诗。版本差异是正常的,比如收录在《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的《“不,不是偏头痛”》,《诗全集》中也是有的,不过是收在其他部分的小辑里,写作时间是1931年4月23日,而非麦凯恩版标注的1935年 7月。麦凯恩把这首诗放进《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原因在译注里说的也是很清楚的,大意是,近来的俄文版编辑把这首诗放在《莫斯科笔记》里,但是根据娜杰日塔•雅科夫列芙娜的回忆,它是列于《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的结尾的。雅科夫列芙娜的回忆就不一样了,作为曼杰施塔姆的伴侣,自然更可信一些。
  我在这里就不做版本学的文章了,就让中译本保持原来英译本的样子吧。剑钊兄的译本是从俄文直接译过来的,而且下了非常大的工夫,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是推荐读者看他的译文的。而我的这个译本,只是一个敬意,只是我的一个理解,而且也是我的创作,虽然我没有增加一个词或者减少一个词。诗歌翻译之中的创造问题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但是对于其他文体的译者而言似乎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现象出现了,解释,争吵,这几年我已经烦了。字面准确当然是重要的,形式呢?暂时不提艺术或者灵魂什么的。所以我要说一句,这不是改写,这是翻译。这不是信达雅的意译,这就是有点“蛮不讲理的”硬译。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它们在中文之中仍旧是诗,而且是与曼杰施塔姆的声誉相配的诗。我觉得我还可以,至少是严肃的,是在强烈的情感与理解之中的,我觉得我这次可能接近了曼杰施塔姆的灵魂,一颗受罪的不甘心的灵魂。这个灵魂对于某些中国人来说,就如自己的兄弟的灵魂一样,而且是多年父子成兄弟的灵魂——我们的父辈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那么多的个人痛苦,那么多的值得写成长河小说的个人经历,无不是与时代发生着彻底的纠葛,有谁做成了隐士?真正的隐士?我怀疑,我不能不怀疑,我无法不怀疑。我承认历史是有意外的,有侥幸的,但是大多数都让人怀疑有着不可告人的背后交易,始终处于暗影之中的残酷而荒谬的事实,而这些曼杰施塔姆都直率地写出来了,且不说冒着什么什么风险。
  这可能就是保罗•策兰对格勒布•斯特鲁弗说的,曼杰施塔姆的诗歌把他引进了一个“不可辩驳的和真实的”境界。真实的,不可辩驳的。对于不了解的人,当耐心失去之后,我宁愿选择沉默,或者就是“无言以对”。而昏聩的人是有的,转变的人是有的,那么让他们昏聩去好了,让他们转变去好了,而我对曼杰施塔姆以及白银时代仍旧是满怀信赖。我在《古拉格群岛》之中看到类似曼杰施塔姆的知识分子的身影,在布罗茨基的回忆里 ——我多么反感关于他荣幸地上了审判台才被欧洲人知晓这样的苛刻说法——如果没有适当的援助,如果没有适当的机缘,谁能否认布罗茨基必会遭遇曼杰施塔姆那样的悲惨命运呢?甚至是比曼杰施塔姆更惨的巴别尔的命运——或者赫拉巴尔《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里写到的那个小个子侍者的命运,在一个边境木屋里度过剩余的时光,脑子里过着记忆的电影,或者像曼杰施塔姆那样在红色电影《夏伯阳》里看到的情景,“一个人听见飞机低沉的/嗡鸣声,烧成了灰。”(《“恰巴耶夫”》)或者“恰巴耶夫说着话/从音画之外奔进我们张开的嘴巴——”(《“日子有五个脑袋”》)还好,曼杰施塔姆有他的娜杰日塔,犹如《迷人之星》里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信任,陪伴,共同面对崩溃的时刻。而我翻译的时候,重新经历着这一切。保罗•策兰翻译曼杰施塔姆的时候,在其中就听到了更多的异样的声音,那是一个犹太人的呻吟,“每个诗人都是犹太佬”,那么换句我的话说,“每个诗人都是中国人”。面对关于一种日常生活叙述的时候,所有的读者,包括我自己,都应该平静下来,摒除其他事务的干扰,进入这些诗句之中,用你全部的人生经历来认识,来感受,来体会沃罗涅什的现实,体会关于乌拉尔或者莫斯科的回忆,关于俄国的和苏联的回忆,关于格别乌的——不管它改变多少名称,都不能改变它血腥的历史,麦克白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洗净自己的手?死亡威胁着曼杰施塔姆,威胁着白银时代——在格别乌的官员心目之中是没有这些的,他们认为这些所谓的诗人不过是几个软弱无力的言论对抗者而已,几个不和谐的杂音而已,一纸文件就解决了,一枪就解决了。然而我在《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中多次领略了这些美妙的杂音或者噪音,它们其实代表了真正的来自于受苦受罪的俄罗斯民众的声音,代表了极少数的高贵的灵魂。
  所以我想到了自己的写作,但是在此我不想说什么,我想的只是,如何表达对曼杰施塔姆的敬意,对终极问题的不断追寻,是的,不惜生命。其实没有谁是不惜生命的,是没办法,是实在不想再忍受屈辱的生活,是不能做一个实在的行尸走肉,不能做一个空荡荡的壳子,一个艾略特写过的 “空心人”。死亡是回避不了的,策兰谈到曼杰施塔姆的时候说过,“在伟大的诗歌当中,什么时候不是终极事务的发问?”是的,每时每刻都是该做这个终极的发问的。每个人没有想象的人生终点,因为随时随地,生命都会丧失。所以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每天刚刚写完的诗行都可能是这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行。生命本来的脆弱性在残酷的制度之下就变得更加脆弱不堪了。万湖会议轻描淡写地把犹太人葬送了,而斯大林更是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所有的反对者和善意的提醒者以及愚不可及的并不恰当的追随者,那么我怎么会没有理由埋怨寒冷的天气葬送贝加尔湖上高尔察克的军团呢?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了。“我必须活着,尽管我已经死过两次”(《“我必须活着”》)所以才会有直接的决心,间接的修辞方式,言外之意只是说给心意相似的读者的。那么做一个评论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太清楚了,固然是聪明的,但是太像一个举报者或者一个犹大式的人物,而犹大迅速悔改了——仍然没有得到赦免,而罗马总督呢?谁来质问他们的罪行?如果说不清楚,那么可能会导致相反的结果,这是我最不愿意发生的。所以只能做些边缘性的启示的工作。用不断的译文,用不断的曼杰施塔姆的名字的出现,或者如同曼杰施塔姆辛酸而骄傲地宣称的那样:“这是什么大街?/曼杰施塔姆大街。/多么显赫的名字!”(《“曼杰施塔姆大街”》)他当然知道这条大街的实质是什么,这是一个“大坑”,一个命运的陷阱,一口关于灵魂是否高贵的熔炉与坩埚,一个真正的考验。
  这22首诗,只是一个开始,正如曼杰施塔姆《“沃罗涅什”》对这个要命的流放地的谴责与宣示也仅仅是一个开始一样,正如我的译本也是某种开始的一部分一样。我喜欢荀红军译本结尾的节奏和韵脚,“沃罗涅什,妄想和胡闹,沃罗涅什,乌鸦和刀”,干脆而彻底;我喜欢剑钊兄的“沃罗涅日是胡闹,沃罗涅日是乌鸦,是匕首……”,喃喃而低沉的絮语。这是我的译本,“让我走吧,放回我吧,沃罗涅什:/你将删除我或者失去我,/你将让我坠落或者归还给我。/沃罗涅什,你是一个突然的念头,沃罗涅什,你是一只渡鸦和一把匕首。”我喜欢麦凯恩严肃而清晰的英译,就把它直接继承过来,为它挑选适当的中文词义。还有杨子的译本,还有更多的不能一一列举的译本,都是那么动人。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看到更多的其他的理解,更多的其他的微妙的差异,甚至找出真正的创造的双关,从意大利文转译过来的,从希伯来文转译过来的,更多的中文,让更多的中国人接近曼杰施塔姆,追寻他的自由,追寻他的记忆,经过山山水水,经过春夏秋冬,最后所有的东西在沃罗涅什集中,迸发,燃烧,“烧成了灰”—— 这个世界不是更干净了,而是……而是更凄凉了。

2010.3.13.


英译:理查德·麦凯恩、伊丽莎白·麦凯恩
汉译:桑克

献给以赛亚·伯林爵士


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

1.“黑色的蜡烛”

那是你的命,你瘦削的肩膀在皮鞭之下变成红色,
皮鞭之下的红色,在寒冷的天气里燃烧,

你犹如儿童般的手搬运着铁块,
搬运着铁块,并把它扎成了捆,

你纤弱的裸露的脚趾踩着玻璃,
踩着玻璃和流着血的沙子。

至于我,燃烧你仿佛一根黑色的蜡烛,
燃烧仿佛一根黑色的蜡烛,不敢祈祷。

【1934.2.】

2.黑色的大地

我的国土与自由的大地的潮湿土块
全已操劳过度,特别的黑色与良好的修饰。
它们全在空气流通而走向良好的小畦背里,
正在破碎,正在组成一个合唱队。

早春的大地黑中带蓝,
而翻地是和平主义者的工作。
这条传闻被犁开来,显露出一千个土墩。
了解这个,分界线里有些东西是无限的。

大地是一个错误,一把步枪的枪托,
坚定不移,无论你跪下哀求她多少次。
她用一把衰弱的长笛磨锐我们的听觉。
她用一把早晨的竖笛冻结我们的耳朵。

大地的肥胖外壳这么愉悦地对抗着犁铲
犹如大草原横陈于四月的骤变之中。
敬礼,黑色的大地,强壮而又机警,
一种肥沃而黑色的沉默在工作之中。

【1935.4.】

3.“在异乡人之家”

我经常俯视上等的后花园——
伊万这个更夫在那里逡巡。
工厂区里,风自由地颤动。
圆木小径穿过沼泽,走了很远。

黑色犁开草原边缘的夜晚
冷却了微小的念珠的火焰。
墙后,坏脾气的地主跺着
他的俄罗斯套靴。

这些地板华丽而弯曲,
它们就是这一层的棺材板。
我在异乡人之家睡得多么糟糕,
我自己的生活并没有靠近我。

【1935.4.】

4.“我必须活着”

我必须活着,尽管我已经死过两次,
洪水泛滥,把半个城镇冲出了它的心。
它看起来多好,快乐,惹人注目,
大地的肥胖外壳这么愉悦地对抗着犁铲。
大草原横陈于四月的骤变之中——
还有天空,天空是你的米开朗琪罗。

【1935.4.】

5.“沃罗涅什”

让我走吧,放回我吧,沃罗涅什:
你将删除我或者失去我,
你将让我坠落或者归还给我。
沃罗涅什,你是一个突然的念头,沃罗涅什,你是一只渡鸦和一把匕首。

【1935.4.】

6.“我的耳机”

我的耳机,我的小告密者,
我将记住那些短暂的,甜蜜的沃罗涅什的夜晚:
一个声音尚未喝光法国香槟
和午夜里来自红场的警报……

地铁怎么啦?安静,保住你的秘密,
不要询问花蕾是否胀裂……
克里姆林宫大钟的报时声
就是压缩成一个圆点的空间的语言。

【1935.4.】

7.“红场”

是的,我躺在大地里,我的嘴唇蠕动着,
我所说的,每个男生都会背熟:
在红场里,大地比其他地方弯曲得更急,
“志愿者”的劳动修理着斜坡。

大地比其他地方弯曲得更急在红场里,
它的斜坡意外而扩展,
滚向了稻田
为了与大地上最后的奴隶活得一样长久。

【1935.4.】

8.“曼杰施塔姆大街”

这是什么大街?
曼杰施塔姆大街。
多么显赫的名字!
不管你怎么转动它
听起来都是弯的,不是直的。

它里面只有一点直线,
它的道德不是百合的白色
所以这条大街,
说得准确些,这个大坑,
就是按这个曼杰施塔姆
取的名字。

【1935.4.】

9.理发店的孩子们

我们依旧非常想着生活。
蝴蝶手掌状的中国棉花
制作的外套与短衣依旧
在苏联的城市之间飞来飞去。

剪刀挪向最近的伤口
依旧收集着它们栗色的贿赂,
那些适度的厚重的头发
坠向干净的布制的餐巾。

那里有那么多无足鸟和燕子。
彗星并没有给我们带来灾祸,
这些明智的紫色的墨水
用携带星星的尾巴书写。

【1935.5.24.】

10.“卡玛”



眼睛变黑犹如城镇跪在卡玛河边的
橡树桩上。

燃烧的冷杉丛,隐藏与对抗
跑进水中重变年轻的蜘蛛网。

水流冲击着一百零四把短桨,
载着我们从喀山到切尔登起起伏伏。

就这样我航行于河上伴随着窗边憔悴的窗帘,
罩住窗户的窗帘和一颗燃烧的头颅。

我的妻子和我五个夜晚一直醒着,
五个夜晚一直醒着,她独自对付着三个卫兵。



眼睛变黑犹如城镇跪在卡玛河边的
橡树桩上。

燃烧的冷杉丛,隐藏与对抗
跑进水中重变年轻的蜘蛛网。

水流冲击着一百零四把短桨,
载着我们从喀山到切尔登起起伏伏。

木料,平民堆积,灌木烧灼,
坍塌仿佛机枪开火的声音。

他们在托博尔渡口大叫。鄂毕就在筏子边上。
河流的里数不断上升。



我走的时候望了望针叶树的东边——
泛滥的卡玛冲刷着浮标。

我本想爬上山脊点起一堆篝火,
但你几乎没时间保护一座森林。

我本想在这里定居——你理解么?——
在人们居住的值得敬重的乌拉尔,

还有我本想保管
这个穿着厚大衣的,疯狂而平静的土地保险箱。

【1935.4-5.】

11.诗篇



我不要挥霍
灵魂的最后一个便士,在暖房培育的青年们中间,
而是投身这个世界犹如一个拥有私人土地的农夫
进入集体农庄——人民是善良的。



我爱红军的厚大衣和它的褶皱,
一直伸到了脚跟,还有简单而光滑的袖子。
它的破口仿佛伏尔加河上一朵黑色的云。
满满地挂在后背和前胸,
所以没什么可浪费的
夏天的时候它就会卷起来。



一条受罪的针脚,一项荒谬的计划,
隔开了我们。而今懂得了这些,
我必须活着,呼吸,长大,长成布尔什维克,
而且死前我必须变成美貌
一直活跃地与一些人游戏。



想象着我怎么冲过
一个十二英寸深的骚乱,来自鄂毕和托博尔的
烟囱之烟间的亲爱而古老的切尔登,
还有蛆和痰以及谎言与每一样东西,
仿佛透明夏日黑暗之中的一只公鸡。
我没有看见指控多米诺骨牌游戏的战争的结束,
不理睬检举啄木鸟的轻快的敲击声,
我跳进我的思想之中。



还有你,莫斯科,我的姐妹,这么轻,
当你在第一趟电车响铃之前遭遇
你的兄弟的悬铃木的时候——
你弱于大海,一份扔掉的沙拉
木头的,玻璃的和牛奶的。



我的国度与我交谈,
糟蹋,而且叱责我,不读我;
但是当我长大的时候,作为一个目击者
它立刻注意到了我,而且突然仿佛一枚透镜
把我置于海军部横梁的火焰之上。



我必须活着,呼吸,长大,长成布尔什维克,
以发言为工作,不听从我的内耳,我的伙伴。
我在北极听着苏维埃机器的咔咔声。
我记得每一样东西,德国兄弟们的脖子,
还有这个人,这个园丁和死刑执行人,他用
罗蕾莱的丁香木梳子装满自己的空闲时间。



我不抢劫,我不可怜,
仅仅是彻底地被淹没。
我的琴弦拉紧犹如《伊戈尔之歌》。
窒息之后
你听见我的声音,这干燥而潮湿的
黑色的耕地——我最后的武器。

【1935.5-6.】

12.“日子有五个脑袋”

日子有五个脑袋。为了五个连续的日子
我退缩着,为酵母发胀的空隙而骄傲。
梦想比聆听伟大,聆听比梦想古老,混合,感知……
还有高高的道路伴随着车马追逐着我们。

日子有五个脑袋,在舞蹈之中逼疯了,
骑马的骑着马儿而不骑马的走着,一团乌黑:
当白夜扩张力量之动脉的时刻,刀刃
把眼睛变成针叶树的皮肉。

哦为了一英寸蓝色的大海,为了恰好能够通过一个针眼,
所以我们这一对被时间护送着扬帆前行。
这是一个干薄荷和木勺子的俄罗斯传说。
你们,三个从格别乌的铁门走出来的好哥们在哪里?

所以普希金奇妙的货物不应该落入寄生虫之手,
一代普希金学者穿着揣着左轮手枪的大衣学习读写——
青年恋人写着长着白牙的诗篇,
哦为了一英寸蓝色的大海,为了恰好能够通过一个针眼!

火车开到了乌拉尔。恰巴耶夫说着话
从音画之外奔进我们张开的嘴巴——
然后我们跳上马鞍犹如我们淹没
在木棚后面薄薄的隔板之中。

【1935.4-5.】

13.“恰巴耶夫”

甚至鱼已经发现从潮湿的银幕而来的
一种交谈的方式。
交谈的画面接近
我,你和我们大家。

官员们以新的体制控制
并嘲弄陡峭而弯曲的损失,
然后,紧紧咬住牙齿之间致命的烟卷,
走进平原巨大的阴部。

一个人听见飞机低沉的
嗡鸣声,烧成了灰。
用英国的马的剃刀
把海军将领的脸蛋儿刮净。

我的国度,估量着我,重画着我。
炎热的奴隶之土多么美丽!
恰巴耶夫的来复枪走火了。
帮忙!放开!分割!

【1935.4-5.】

14.“遮住我”

遮住海洋的我,奔跑的和飞出去的我,
仅仅允许我走在辽阔的大地之上,
你完成了什么?一个绝妙的结果:
你不能阻止我抖动的嘴唇。

【1935.5.】

15.“赞美一个死去的女人”

赞美一个死去的女人是可能的么?
她疏远而且有力……
一股陌生的爱的力量把她带进
一个暴力的,炎热的坟墓。

她坚硬的弯眉的燕群
从坟墓飞向我
并且诉说着它们已经躺在
寒冷的斯德哥尔摩的床上休息。

你的家庭以你曾祖父的小提琴为傲,
它在脖子上多么美丽。
你张开猩红的嘴唇
大笑,这么意大利,这么俄罗斯。

我怀念你不快乐的记忆,
野蛮的,狗熊俱乐部,米娘。
但是在雪中风车的轮子冬眠了,
邮差的喇叭冻僵了。

【1935.6.3-1936.12.14.】

16.“圣伊萨克”

圣伊萨克仿佛死者睫毛之上的冰碴,
而贵族的道路是蓝色的。
手摇风琴手的死亡,雌熊皮的大衣,
壁炉之中异乡人的木柴。

火焰,一位猎手,驾驭
一群货车,驱散着它们。
大地,这携带着家具的球,飞奔而来,
而镜子扭曲了自大狂。

楼梯平台的混乱和雾气。
呼吸复呼吸并且歌唱。
舒伯特穿着配有凝霜的避邪物的裘皮大衣,
走动复走动复走动。

【1935.6.3.】

17.“罗马的夜晚”

罗马的夜晚是沉重的铸块:
依恋着年轻的歌德的激情:
我将为此受责,但是我不会就此失去:
那是法外的生活而且它有许多的深度。

【1935.6.】

18.小提琴手

它们仿佛吉普赛人的皮带奔跑着,
追踪着手指修长的帕格尼尼,
一个打着捷克喷嚏,另一个跳着波兰舞,
还有一个唱着匈牙利副歌。

安慰我,用你的演奏,
用骄傲的小小的不凡之人
你的声音宽阔犹如叶尼塞河,
用小小的波兰女孩,你的脑袋
堆着卷发的小山,玛丽娜·姆尼什克,
我的小提琴手,你的弓满怀疑问。

安慰我,用栗色的肖邦
和沉思的勃拉姆斯。不,停下。
代替安慰我,用充满力量的野蛮的巴黎,
用粉状的,汗湿的狂欢节,
或者充斥着家酿啤酒的轻浮而年轻的维也纳,

用指挥的燕尾服,
用烟火覆盖的多瑙河,用急流,
还有一曲醉人的华尔兹淹没
从棺材直到摇篮。

演奏,直到我的动脉爆裂,
演奏,用你口中一只猫的脑袋。
那里有三个魔鬼,现在你是第四个,
盛开的花中最后的美妙的魔鬼。

【1935.4.5-1935.7.】

19.“波浪后的波浪”

波浪后的波浪跑个不停,拍碎波浪的后背,
带着一个囚徒的渴望冲向月亮。
年轻的忠实扈从的深度,
波浪的绝不停息的首都,
突然转向而且抽打,在沙地之中挖着一条壕沟。

然后在空中,随着暮色参差,
在一面尚未出生的墙上显现雉堞。
满怀疑问的苏丹的士兵们
从泡沫的楼梯上滑落,驱散浪花并且使之分离,
寒冷的阉人带着这只盛着毒药的杯子。

【1935.6-7.】

20.“我将举行一个烟雾缭绕的仪式”

我将举行一个烟雾缭绕的仪式:
在这猫眼石中,在我之前的流放中,陈放着
海边整整一个夏天的草莓;
这双倍坦诚的红玉髓,
还有蚂蚁手足情深的玛瑙。

但对我弥足珍贵的却是深海
单纯的士兵——灰色而野蛮
没有一个人喜欢。

【1935.7.】

21.“飞行员”

我不会把租出去的灰尘归还大地
犹如一只覆盖着粉末的白色蝴蝶。
我要这正在思想的身体
变成一条街道,一个国家,
在那里拥有脊椎的,烧焦的身体
将会了解自己真实的长度。

暗绿的松树枝的哭声,
来自井口深处的花环,
延长了生命和宝贵的时光,
靠在死亡一般的机器之上——
扯着红旗的冷杉的铁箍,
带着字母基本知识的茂密的花环。

最后征集的同志们继续
在粗糙的天空之中工作,
步兵默默地走过,
肩膀上扛着来复枪的惊叹号。

那是千里挑一的反航空母舰的武器,
还有褐色的或者蓝色的眼睛,
这人,人,混乱之中走过的人
谁会为了他们继续做下去?

【1935.春夏-1936.5.30.】

22.“不,不是偏头痛”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递过薄荷脑的棍子——
既非艺术的烦恼,也非令人愉悦的空间之美。

  生命始于波谷伴随着一声潮湿的,喉音的低语,
  继续伴随着柔软的煤油的烟雾。

  后来在一所夏天的房子里生命突然发出火焰,
  没人知道为什么,用一块木头的绿皮绑着仿佛一团紫丁香的光辉。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递过薄荷脑的棍子——
既非艺术的烦恼,也非令人愉悦的空间之美。

  向前,通过彩色玻璃,斜眼,受罪,我看见
  天空恫吓着仿佛一根短棒,大地仿佛一块微红的寸草不生的补丁……

  向前,我不记得,远处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已折断,
  一股轻微的沥青的气味,看起来还有一股败坏的鲸油脂的气味……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无性空间的寒冷,
撕开纱网的风啸声和一把碳制吉他的噪音。

【19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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