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镇顼
加入时间: 2007/08/24 文章: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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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6-03 周四, 上午5:17 标题: 解《禁诗》与《禁诗》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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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
一
杨典的诗集《禁诗》,里里外外,包括封面装帧、作者照片,正文排版,皆非常杨典,也非常经典。说非常杨典,是因为《禁诗》堪称杨典之经典。说非常经典,是因为《禁诗》不愧为经典之杨典。
上午,快递公司来电话,说有邮件送达。不巧,家里无人,只好请他将邮件放在楼下小店里。下午回家先取邮件,拆开看,正是意料中的《禁诗》,送书人与收书人互不见面,而由不引人注目的小店中转,颇有意思。家里不烧夜饭,傍晚出门,手里拿着《禁诗》。坐在人家店门口,随意翻阅,满街的人谁都不知这本书是《禁诗》,越想越诡异。
何为禁诗,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禁诗,其二是禁诗,前者的动词气势汹汹,后者动词与名词合二为一,但禁诗之所以成为禁诗,禁诗之外必有禁之存在。何以禁,杨典在《自序》中说,诗“被这个世界的媚俗、人的冷漠和权力审查所囚禁,放虎亦不得归山”。
晚上,埋头读《禁诗》,定神一看,已读至八十页。诗题《尊者讳》,诗曰:“请删除《辞海》中的/毴字,还有(讳)月和(讳)日等几个词/什么都没发生/这也是为所有人好/生活下去——难道不比文学重要?”言之有理,倘若文学比生活重要,或者同等重要,天下之诗无所谓禁不禁,手中的《禁诗》名不正言不顺,再自称《禁诗》,岂非哗众取宠。
《禁诗》之意不在禁,而在于诗。诗或许可禁,其实可不禁,不可禁。这个道理浅显,但浅显的道理往往深奥,说得唇干口燥,世人不仅不知所以然,反而反其道而行之也是有的。故而找个由头,索性一边读《禁诗》,一边解《禁诗》。读到哪里,解到哪里。读到什么程度,解到什么程度。
万一运气好,歪打正着,意外得出《禁诗》解,也不是不可能。解《禁诗》作为一个动作,自发性决定了勉为其难的不可避免,更何况,诗之所道,本是言不能尽之意,欲以言阐释诗之所道,无疑是妄念。虽然解《禁诗》由动作始,到动作止,但解《禁诗》本身即是《禁诗》解,解诗的过程就是诗的解。我有我解,你有你解。我解你解,相安无事,但并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解仅仅是动作,你解也不例外。
《禁诗》解既存在于《禁诗》,又存在于解《禁诗》中,换言之,有解《禁诗》,必有《禁诗》解,解之有解,不解无解。反言之,《禁诗》解即是解《禁诗》,诗可解才可解之,诗不可解,即便解之也徒劳。言而总之,解诗之解是动词,是一个动作,并非名词,不是答案。
世上的爱诗者多半痴心,不求甚解者不多,荒疏于解者不少,既欲解诗,其中之微妙不可不察,否则,解之仍旧无解,到头来,反而责怪解者,越解越糊涂。
二
当今国有出版机构,垄断书号,奇货可居,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但毕竟是苦心,而且苦不堪言,食之不甘。体制中人在体制内分享资源,奔走于体制内外者偶尔分得一杯羹。非体制中人,或自掏腰包,或另辟蹊径,获取社会资源。经济与政治互相混淆,其中是非,难以一概而论。文化出版之难易,难者易,易者难,堪称空前绝后之奇迹。民营商业公司近年介入出版,死棋走成活棋,僵局不僵,文化事业的商业气氛日益浓厚,民族文化的真实状况原形毕露,本来如此而已,不如此倒不正常。
《禁诗》的出版,不仅回避商品化,而且自外于体制评价系统,放弃出版社书号,选择自主出版,将昂贵的书号费用转移支付至书籍装帧,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其象征意义在于诗应该独善其身,《禁诗》尤其应该恃才放旷,不受羁绊。
杨典在《自序》中劈头说道:“有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写了。仿佛所有能量都在挤在心中,无法得到释放。”但“不知道怎么写”恰恰表明他已经知道怎么写。加缪认为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这个问题过于极端,退而言之,可以问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实在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今日在哪里总不会一无所知吧。杨典说:“但我知道自己在哪儿,什么阶段该写什么,以后要写什么。”这绝非诳语,而是大实话。何以见得,有诗为证,《假诗》:“既然不能写大地上的苦难,那抒情就如瓮中捉鳖。”
写什么,照理最容易,因为容易,所以最困难。不知道写什么者,大有人在。受蒙蔽与自我蒙蔽者,更是屡见不鲜。自己认为应该写什么,就写什么,结果还是写了一些不应该写的“什么”。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智尚且不易,明谈何容易。
杨典也未必可以断言,已经智,而且明,只是他的个性和勇气成就了他。“佛在烧火我在炖”,谁料到,杨典竟然将古今中西炖成一锅“麻沸散”,一反诗之常态,全然不顾应该怎么写。“因为天底下最伟大的思想:就是一棍子打死——一了百了”,“天下已无可读之书/诗人只欠当头一棒!”
《禁诗》的意义在于跳过“怎么写”,单刀直入“写什么”,而且在“写什么”的层面形成了“杨典”。诗并非仅仅是倾诉,诗的语言并非仅仅是表达,“语言的本质就是麻雀、王八和驴/打架,谁也帮不了谁”。汉语诗的意义或许在《禁诗》中,《禁诗》的意义或许在杨典式的“乱写”中,“如何是伟大的艺术?断头断肠,吓唬谁呀。乱写乱画,哈哈哈哈”,当然,伟大的艺术可能是直见性命的“乱写乱画”,但不是有恃无恐的“哈哈哈哈”,千万不可简单理解,彼“乱写”非此“乱写”。
三
忽然看见,《禁诗》第二百四十五页说:“见庸才文章,一个字不理论,只拳打脚踢以泄其恨,不亦快哉。”不禁目瞪口呆,战战兢兢,今日以不解之解硬解《禁诗》,岂非以乱解解“乱写”,深恐日后遭报应。好在杨典事先声明:“未来,约一百二十岁之后,择一吉日进山,从此再不与天下相见,无疾而终,不亦快哉。” 今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诗是什么?由此豁然开朗,即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少年时写诗,众人惊为天才。中年时写诗,众人仰止宗师。晚年时写诗,众人不知所云。”今人也有自不知所云始至不知所云终者,不知所云往往被“众人惊为天才”,天才似可解为天晓得之才,因为不知写什么,故而以“不知所云”敷衍了事,如能抄袭模仿几句,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天才语出惊人,“不知所云”也语出惊人,但天才须有天才识之,“不知所云”自有“不知所云”者宠之,“不知所云”者受宠若惊,愈发“不知所云”。
每个人,不必不读诗,但不必一定要写诗,至少在知道写什么之前,可以偃旗息鼓。今人“带着理性之刀,感情之花,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有什么好较劲的?该爱的不爱,该杀的不杀,全都是走走过场……”,如此稀里糊涂,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什么好写。
写什么,事关诗的生死存亡,有人认为是题材,有人认为是主题,但主题如果无主,仍旧是题材罢了。什么是主呢,有人认为是觉悟,是明心见性,有人认为是主体意识。什么是主体呢,这个问题也莫衷一是,有人认为是个人情感,包括情感的模仿,有人认为是惊世骇俗的念头,包括念头的抄袭。
至于杨典,似乎也答非所问,他说:“不要问我/火,是否会走路?看看水的态度就知道了/我路过一座城市/当我离开时/才发现我本来住在这里。”或许最好的答案是: “麻三斤。”杨典认为“写什么都不如什么都不写”,“为何写作一定要有意义?我偏写无意义的。”因为今日的意义都是假的,只有无意义才是真的。
今人大概已经认识到“写什么”包含了思想,唯有思想深刻,诗才能深刻,转身就忘记了“怎么写”,不知“怎么写”的深刻才是诗的深刻,然后是思想的深刻。杨典说:“敌人并不都是思想的俘虏/有时还是思想的后妈”,倘若拿着“后妈的思想”当作深刻的思想,诗的深刻如何可能。
因此,《禁诗》在跳过“怎么写”的同时,又跳过了“写什么”。先有《禁诗》之杨典,后有杨典之《禁诗》。虽然杨典有一个灵魂,但他从不关心,因为杨典的肉体已经在飞。《禁诗》中的“我和自己是两座城市/从无往来,没啥关系”。
《一句诗简史》说得更明白,“聋子听见哑巴说瞎子看见鬼了:这就是一切花的简史与奥义。”那么,这是否可以看作现实的反映以及被反映了的现实呢,不是的, “的倒颠是界世”,“你一觉醒来,就是昨天/敢于退步的人/心灵才有所进步。”“文学是座空城计/后主与毛皆曾挥帽、弹指、凭栏/可广场上连一只鞋也没留下。”
《禁诗》的“写什么”就是“怎么写”,“怎么写”就是《禁诗》“写什么”之解,解《禁诗》“写什么”就是解《禁诗》“怎么写”。
四
欲问《禁诗》“怎么写”,最好直接读《禁诗》,但《禁诗》的“怎么写”隐藏在“写什么”中,而“写什么”又表现为无所谓,无所不写包含无所写,甚至以不写为写。如《恶的玄学》存目,诗题下面并无一字,仅在括号中说明“以下诗的内容已被销毁,故从略。”又如《茧人》,全诗十二行,句句独立,章法若有若无,结构难觅踪迹,“它的每句之间,只有大美,毫无逻辑”,以刚猛之句法强行推进,“每次下雨时,我都能看见闪电/在给世界一记耳光”,全然不顾你解得了还是解不了。奈何,如此之诗,解不解已经次要,只管一口气读下去便是。
当然,诗中并非无解,只不过其解如 “拳打脚踢”,左右开弓,句句是解,又似解非解。脑袋开窍时,或许恍然大悟,碰到榆木脑袋,打得鼻青眼肿,终究无解也不是不可能。须知“40岁才能懂的事,你到39岁都懂不了”,然后呢,懂了,但懂了已经来不及了。
杨典何许人也,京城之古琴教头,多年来浸淫于《广陵散》之散拍乱声,岂是虚掷光阴,白费功夫。古琴曲以“句的概念”作为表达方式,以吟猱为句法,暗用节奏,视旋律为俗人之嗜好,“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有一句没一句的,天地人同在。今人的耳朵听不见古人琴曲之深意不要紧,不知“句的概念”与古琴句法的意义,恐难解诗的言外之意。杨典操琴,乃眼前有琴,心中亦有琴。杨典写诗,则是眼前无琴,心中仍有琴。
古琴句法的意义何在,自然可由听琴悟得,此中不无深意,不是人的意志,也不是表象,更不是人的认识能力,而是悟性,即包含渐悟之顿悟。今人之诗多半竭力表现人的意志,甚至声嘶力竭到装腔作势的程度,或者纠缠于语义,停留于意象,炫耀自身的认识能力,甚至夸大到可笑的地步,面对现象界的乱象丛生,唯独悟性缺乏,渐悟稀有,顿悟罕见。
句法即是传统,诗的句法与书法之笔法相通,无笔法或笔法不好,就是不知用笔。既然不知用笔,妄论书法。不知句法,妄论写诗。不知句法,当然也可写出几句诗,但不外乎必然的偶然,不足道。知诗之所道,不等于知诗之所以道。汉语古典诗歌艺术的要义,就在于句法,而且以句法为章法,章法即句法。汉语诗的句法原则,来自于汉语的词法原则,词法原则来自于汉字的构字原则,体现了汉语的思维方式,就诗而言,汉语诗与西方诗的区别也在于句法。思想传统乃至传统意象,实在是传统之皮毛,至于汉语古典诗的格律,已是皮毛之皮毛了,与诗之本质并无必然联系。
诗以句法为根本,句法得心运手,既可暗渡陈仓,也可明修栈道。出神入化者,句法可以带出思想,感性表现为理性。杨典说“在中国,我思故我不在乎”,杨典之思全神贯注于刹那的会意。猛然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明月都是意会的,无法言说”,因为“一件事一旦被解构,就是一万件事。
《禁诗》的句法出奇制胜,冷场里打来一拳,“打断骨头连着筋”,叫人不知所措,摸不着头脑。表面看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句句险象环生,其实不然,旁人以为诗句陡然直立,不知何以为继,杨典早已悬崖勒马,扬长而去,无不行于当行,止于当止。直白言之,《禁诗》的句法以顿悟为特征,而《禁诗》则如诗之《赵州录》,当代之《无门关》。
杨典在《老虎凳》一诗中警告:“坐读我的诗,谁的心就会在挣扎中骨折”。狂固然狂得可以,但话糙理不糙,倘无渐悟之内力及顿悟之敏捷,骨折内伤在所难免。故而《禁诗》之句法,不可轻易学之,冰冻三尺非一日寒。渐悟是积累,顿悟是天赋,除此之外尚需要勇气,“今生杀戮,都是心战。来世颠覆,尽为梦魇。”斤斤计较于得失者,趁早一般玩玩算了,不必较真。
五
诗的句法包罗万象,其大可大于美国人乔姆斯基的“句法”,其小可小到一首诗中某一句之表述。概括言之,诗的句法有三大要素,曰声,曰意,曰象,汉字的排列组合有多少可能,就有多少诗的句法。今日解《禁诗》,不必将句法之奥妙全盘托出,因为解《禁诗》应观察盘中之《禁诗》,并非要观察盘子。换言之,《禁诗》解,乃通过句法看杨典,非是通过杨典看句法。
《禁诗》句法之顿悟特征,表面上与参禅相似。如《乱写》:“如何是世间法真性情?装什么孙子,轮圆了给丫一耳光。”又如《按钮》:“身份证不过是张扑克/一切制度都是为了洗牌”。再如《肉麻记》:“现在也有人,动辄就说谁是/两千年来第一人。其实是两千年来/第一个敢这么说的人”。但不是参禅,而是为了戳穿“西洋景”,“写一本毁灭性的书”,其“所以道”超越“所道”,其顿悟方法超越事物之因果关系,既是方法论的,又是本体论的。
弗罗斯特认为诗始于情感止于智慧,今人之诗的情感表达,要么哭哭啼啼,似乎痛不欲生,要么愁眉苦脸,向隅而泣,顾影自怜,唯独不肯醒悟,不肯自我启蒙,鲜有智慧之光。何况今日世界,类似于祥林嫂之哭或梁山伯之哭,已然由悲哀蜕变为幽默。现实之荒谬,无论哭之笑之,皆不能改变,“大部分人都没认识到,真理就是原地踏步”。
杨典的方法是省略情感表现,直截了当,以顿悟为“写作去伪”,“砍了砍了都砍了,了了了了全了了”,在不知不觉中,杜绝了搔首弄姿,伪笑佯哀,但杨典并未与感性绝缘,从而走向感性的反面,成为知道分子。《禁诗》中琳琅满目的掌故,远远不止于用典,而是要消除时间的存在,发现今日世界的原点,即便是“镜子里的人也提刀砍断了真话”。倘若杨典写诗不用典,还有何杨典可言。
杨典之爱,之恨,之怨,之怒,乃至恕,俱在顿悟的刹那间,既然“生年不满百”,且又“常怀千岁忧”,哪里有闲功夫啰嗦,“上个世纪的长难红劫中,消没了多少鬼雄,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说话呢。我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方历史都不是个东西”,“国际政治是一篇童话/领袖们不就是七个小矮人吗”,“活着就是与世界结仇”,“惹得爷性起,照样把你从天上拉下来,一耳光扇出个人模狗样”, “了了吗?不得了。了了吗?没完没了”。
今日世界之妖魔鬼怪喋喋不休,且言之凿凿,辩无可辩,“妖:我只有一半算是人/魔:其实,人人都想和我争/鬼:人有一半算是我/怪:我不是我,人不是人。”“永不关心人类的意义”,岂不爽快,因此,不要以为杨典之顿悟是为了悟出意义。杨典之顿悟不是悟出了你们的意义,而是悟出了无意义的重大意义。
今人解诗,无不以语义和意象解之,似乎诗中之意已为诗之言言尽,至多略有微言大义而已,但此举纯属解诗之误区,而《禁诗》之句法,杨典之顿悟,其中无意义之意义,以及意义中的无意义,岂是语义和意象可解者,故而今日解《禁诗》也以无意义之意义为《禁诗》之解,所解之意义还须看意义中之无意义。强作解人,那就没意思了。
六
《核桃虚岁录》这首诗,人或以为有“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意思,当然不错,但这仅是一层意思。“女儿虚岁一岁多了/她每天都在哭、喊、笑/汉语在太初运行/但我一句都听不懂/有时也懂:却如意会一首诗”,好一个“汉语在太初运行”,隐喻乎?另有指涉乎?诗中并未明言,但此类突然一跃,忽然一顿的句法,形成了顿挫,令人若有所思,恍然有悟。
再看,“如果身边无人/她会嚎啕起来/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虚岁就是在这世界/又不在这世界的一年”。说核桃乎?说杨典乎?虚岁一岁的孩子如何会“什么都看透了”,不正是杨典的顿悟句法。或者有人以为,如此解诗甚容易,无非是叙述的节外生枝而已,非也。“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这一句,在俯仰之间至少包括了整个世界,但又落实在核桃身上,并无半点差错。究竟说什么?勉强可说是智慧和情感的交织,只能用心体验,千般滋味尽在其中矣。
“我有时会指着墙上的书/对她说:这都是你的/而她会点点头/像以六经注我者/表示尊重文化”,若欲体验奥妙,必得有相似经验才行,否则,如何能够感知其中之甜蜜与淡淡的苦涩。明写核桃,暗写杨典,但不止如此,难以言传。
还有前面的“吃喝拉撒,人会的她全会/她的格言是:咿、呀、哎哟诶”,读之,除了忍俊不禁,难道没有恍然大悟?人世间的名哲格言,不就是“咿、呀、哎哟诶”,可能还未必有“咿、呀、哎哟诶”这般深刻也说不定,那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另外,这首诗写到这里,前面的转折有轻有重,有扬有沉,有往有来,尤其“像以六经注我者/表示尊重文化”,暗中返回自我,返回此情此景,下面的叙述脱口而出,自然而然。“时而寂静,时而癫狂”,一静一动,一父一女,谁静谁狂?谁知道。其实也并非要说出什么意思来,而是感知其静和动,无须多言。
“有时,她会轻轻叹一口气/望着窗外的雪发呆/累了,却不告诉你/就像她的母亲”,我猜测杨典要拿这首诗给老婆看,明目张胆要做点手脚,马屁拍得,啧啧。不过,这是玩笑,其情之真之深朗朗可见。令人吃惊的应该是“有时,她会轻轻叹一口气/望着窗外的雪发呆”,简直是神来之笔,古人所谓传神写照在这句诗中得到体现。既传神,又写照,须知二者有时不能兼得啊。
如上阐述是否道尽了这首诗之“所道”和“所以道”,非也。“所道”或许已八九不离十,而“所以道”刚刚入门而已。然后重新读一遍,一口气读完,并且读出声来,大概就能知道诗之“所以道”了。
当然,此处的解读之法可能并无普遍意义,其一,各人经验不同,读法各异,其二,此诗与彼诗之取法不同,读法也各异,而且,《核桃虚岁录》这首诗产生于人皆有之的日常经验,解读难度相对容易。另有一首诗《滴天髓》,解读之法大致相同,但诗的节奏和气息不同。如《围炉夜话》这首诗,解读之法可就截然不同了,读的角度,读的次序,读的速度,皆须与诗相适应,相匹配。实在烦了,也好办,只管读便是,读多少算多少。
七
《禁诗》附录中有两篇诗论文章,《幕诗学(谈一点我的写观诗)》《“诗鹰派”之隐喻》。杨典说:“诗该怎么写?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但好诗有没有某种潜在的规律?这倒值得探讨一下。”“诗从来不是一门意象的数学,诗甚至都不是‘文学’。它顶多只能算是一门狭义的心学。”显而易见,“心学”之说一语道破了《禁诗》之句法与杨典之顿悟的奥妙,合乎古人诗为得意、写意、会意之论。既然诗学即“心学”,则诗为心声无疑,诗之传达不止于诗“所道”,而是诗之“所以道”,即声中之情、言外之意、象外之象及其方法,方法本身也是情、意和象。解诗的阐释仅仅是提示,是语言的周旋,而真正的解诗,乃感性之体验,因而阐释作为解诗的提示,也是体验的提示和感性的暗示。
“光是说诗无达诂,或诗无定法,又何用呢?这也是一句空话。如何才能真正做到心到手到,又不按规矩出牌?这需要一个人在诗歌以外有更多的胆识、阅历和智慧。”诗何以无达诂,因为诗的声中之情、言外之意、象外之象超越了诗之“所道”,隐藏在诗之 “所以道”中,甚至无穷无尽。诗何以无定法,因为诗之“所以道”缘于人之无形的感兴,虽然以“有形”呈现声中之情、言外之意、象外之象,同时又归于“无形”。
诗之“所以道”,由“未形”至“有形”,再至“无形”,“诗无定法”几乎成为定论,故而,诗只能在心与心之间传递,解诗的前提是,作者与读者的心智大致相等,否则恐难会意。无论如何详尽的阐释,皆不可能道尽诗之“所以道”,此乃“诗无达诂”的根本的原因。不过,即便未能“心有灵犀一点通”,只要若有所思,略有所悟,也可在一定层面上会意,悟出多少算多少。
总之,诗学犹如“心学”,写诗之法难以言传,解诗之法也不可言传。一首诗有一首诗之写法,一首诗的解读之法不会与另一首诗的解读之法相同,而且不同的阅读体验也会产生不同的解读。如此言之,绝非故弄玄虚。
杨典之《禁诗》不仅不能抽象概括之,而且详细阐释也未必有效,归于“无形”之“所以道”,如何可能概括为“所道”,隐藏于“怎么写”的诗,如何可能以“写什么”阐释明白。反言之,“所道”等于“所以道”、“写什么”等于“怎么写”的诗,以及能够被概括为“写什么”的诗,可能都不是真正的好诗。坏诗往往有目的,好诗则无目的,无目的而又合乎目的,才是好诗。
诗可默读之,可咏诵之,多半不可阐释之,不可道尽其“所道”和“所以道”。每首诗之取法各异,但皆有其不可阐释性。
2010/5/31初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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