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人
加入时间: 2007/08/17 文章: 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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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7-12-10 周一, 上午9:50 标题: 专访 / 叶匡政:诗人绝不是温和的文学技术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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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叶匡政:诗人绝不是温和的文学技术员
•我们的诗人正在成为“温室中的诗人”,他们成了这个社会最安全、最少异议的知识分子,他们好像被关在了文学的这座监牢中。由于他们在大学、媒体、作协、政府等公共机构中的职位,他们变成了一群听话的孩子,自觉地把自己禁锢在文学这个狭小的领地。无论他们的诗歌是深奥的、还是野蛮的,他们的眼中只有一部小小的诗歌史,他们关心的是自己在学术上的地位,而不是社会的改变。可以说这几代诗人,都被各种文学或非文学权力收买了,他们偏离了对诗歌的最初热爱。
•诗人绝不是温和的文学技术员。他们要活跃、独立、激进,他们要有献身精神,不趋附任何利益、权利或权威。他们不能逃避现实,不能只满足于诗歌奖、学位或协会的荣誉,更不能成为体制中的机器人。他们要在一切能被听到的地方发言,他们的发言可以不拘形式,重要的是激起公众对社会的思考。
•我认为诗人就是一种质疑的力量,是这个时代的良心,代表了大多数无法言说的民众的自由意志。
记者:开始诗歌生涯缘于您上初三的时候,那时候您心目中的诗歌是什么样的?这些年,诗歌在您心目中有没有过改变?
叶匡政: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诗歌就是一种信仰,它不仅能让我们和世界发生关系,更能让我们与整个人类隐秘的精神领域、与过往的那些历史年代发生关系。可以说有近 20年的时间,诗就是我的全部世界。在后来的学生时代,我读书、吃饭、睡觉、与朋友聊天,似乎都怀揣着这个秘密,那就是今夜一定要写一首好诗,未来要成为一个好诗人。因为心中有了这个秘密,在生活中我反而变得比过去沉默,同龄人喜欢的很多东西好像都与我无关。
这些年,诗歌在我心中的地位没变,从某种意义来说甚至是加强了。虽然我写作的诗歌文本比过去少,但诗歌精神在我的心中却越来越明晰。它可能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所认为的诗歌精神不一样,但它在我心中却越来越坚定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校正自己对诗歌、对诗人的认知,我不断地自我发现,努力使自己的思想能让自己吃惊。只有这样,你的作品读者看了才会吃惊。
记者:您南下做了几年的广告,这好像是与诗歌完全沾不上边的行为,您是怎么考虑选择做广告?您认为这次经历对您以后的诗歌有什么影响?
叶匡政:我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装饰工程公司工作,这不是我喜欢的职业。正好有一个诗人朋友提供了一个去广东的机会,我便欣然前往了。当时更多的想法还是想出去看一看。每个人年轻时,总幻想着自己能有一些冒险的经历。现在看来,去外地工作很正常,但在1990年代初,还是让人感到是一种冒险。去了以后,也有别的选择,之所以做了广告,还是因为它与文学艺术的距离最近。因为早年的文学素养,我果然把广告公司做得很好。我那时我23岁,手下带的都是一些30岁左右的员工。那个年代工作还是讲资历与年龄的,这说明早年广东确实比内地开放。
这次经历最重要的是让我获得了自信,30岁前我曾认为,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这也许说明当时我并不真正了解世界之大与复杂。我想,广东经历对我诗歌最重要的影响,是让我更全面地体验与观察了现代城市的生活。此后有6年多时间,我诗歌的主题都是与城市相关的。
记者:回到安徽后,您开始专心写作,这期间您发表大量的诗歌作品,并出版了诗集,您认为这一段时间在您创作诗歌的生涯中意味着什么?
叶匡政:这是我真正形成个人诗歌风格的一段时间。虽然此前我写诗近10年,但属于青春期写作,并没有自己的风格。广东两年的生活历练和思考,让我告别了青春期写作。我1993年底回到安徽,此后5年多时间我完全沉浸在诗歌创作中。那些年我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激情,其中有两年,我几乎每天都写一首诗。其间,我去了《诗歌报月刊》做兼职编辑,诗歌更是成为我生活的中心。1999年花城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诗集《城市书》,算是对我那段创作的一个总结。正是这段时间培养了我的诗歌精神,从此之后,我把自己看作一个专业诗人了。那些我喜爱的诗人,我也在内心把他们默认为我的亲人。
记者:您从事出版行业后,主要从事哪些方面的工作?您认为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叶匡政:我2001 年来北京从事出版业。因为是自己创办的公司,所以出版每一个环节的工作我都亲历亲为过。从策划、组稿、编辑,到设计、选纸、印刷、发行、收款我都做过。我认为只有自己做了,在管理时才能真正与下属实现沟通。出版本来就是一个传统行业,每个环节的知识并不复杂,但要有自己的心得,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近几年我介入的事情就少得多,只确定选题和终审书稿,大量的时间都在读书。
做出版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是扩大了我的阅读领域。我写诗时,读的大多数是与文学相关的书。而一个人要构筑自己独特的出版价值观与标准,就必须广泛了解各门人文学科,才会有自己对流传价值的认知与经验,这对一个出版人非常重要。因为出版不是一个以利润为考核指标的行业,读者真正认可的是那些影响了他们世界观的书。这些年,我大量通读了中外哲学、史学与社会学著作,通过这种系统阅读,我建构了自己与众不同的知识体系。西方的哈耶克、福柯、哈马贝斯、布迪厄、萨义德、德里达、麦克卢汉等,中国的儒家、礼学、近现代史料等不同学科的思想在我体内沉淀下来,使我可以在一个更广阔的层面来思考社会问题。今天的知识分子,如果希望对公共空间的价值与观念有所贡献,就必须有“非专业”的理念,不是去做已经认为该做的事情,而是要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其实所有的争辩和讨论,都与启蒙和自由有关。知识分子在今天,要时刻警惕被所谓的“专业”或“学科”束缚,要越过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与常识的界线。这种越界的研究和探索,才是这个时代真正赋予知识分子的精神。
记者:您宣称“文学死了”,是您长久以来对文学的一个思考吗?在发表这个宣言前后,您所经历的是您之前能想到的吗?您认为它对您具不具有转折作用?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叶匡政:在写《文学死了》这篇文章之前,我对这个问题已考虑了两年。最早想在梁小斌来北京主编的杂志上实现这个想法,但没有获得投资人的认可,于是这份杂志流产了。过去西方文学界也人提出过类似论点,但论说的方法和所用的学科知识与我完全不同。
在发表这个文章前,我对它将引起的震动是有预计的。我一直做出版,对社会思潮的变化比较敏感。只不过最初我计划通过杂志来实现这个想法,后来朋友开导,才选择了博客,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很多人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个讨论的意义,它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会逐步显现出来。我们的公共话语中,从来就没有对文学本体进行过讨论,好像文学是什么,是一个早已解决的问题,其实并非如此,这也是当下文学标准混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只有一次次地讨论文学本体这个问题,在公众的认知中才能形成一个较为客观的文学标准。我们确实到了需要扩大文学边界的时代,通过对文学死亡的讨论,只会迎来文学的重生。当然,这和我们过去所说的文学,内涵与外延肯定会有很多变化。自从这一命题抛出来,我们的媒体关于文学的讨论果然增多了。
对我自身来说,这也是一个重要转折。在此之前,我像很多诗人一样,并没有找到对公共空间发言的方法,一度我是失语的。虽然我发表了很多诗歌,但它们只是在小众中发生影响。在我进行了大量的阅读后,我一直期望能以自己的方式,介入到公共话语中,而这次对我是一个极好的操练。如今,我越来越意识到用常识话语发言的重要性。我认为,未来的30年,对中国极为重要,这将是一个重建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历史时代。只有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让自己的知识介入公众的常识领域,这个社会目标才有可能实现。《文学死了》就是这样一个命题,前段时间我写作“中国需要一场文学复古运动”,其实是对这一命题的进一步思考。
记者:您是《天问诗歌公约》的发起人之一,能谈谈这个公约出台的前后一些具体情况吗?
叶匡政:《天问诗歌公约》的诞生是有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的。从1990初开始,我们的诗人正在成为“温室中的诗人”,他们成了这个社会最安全、最少异议的知识分子,他们好像被关在了文学的这座监牢中。由于他们在大学、媒体、作协、政府等公共机构中的职位,他们变成了一群听话的孩子,自觉地把自己禁锢在文学这个狭小的领地。无论他们的诗歌是深奥的、还是野蛮的,他们的眼中只有一部小小的诗歌史,他们关心的是自己在学术上的地位,而不是社会的改变。可以说这几代诗人,都被各种文学或非文学权力收买了,他们偏离了对诗歌的最初热爱。
诗人绝不是温和的文学技术员。他们要活跃、独立、激进,他们要有献身精神,不趋附任何利益、权利或权威。他们不能逃避现实,不能只满足于诗歌奖、学位或协会的荣誉,更不能成为体制中的机器人。他们要在一切能被听到的地方发言,他们的发言可以不拘形式,重要的是激起公众对社会的思考。这是《天问诗歌公约》能够诞生的真正动因,它的价值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现出来。
记者:诗人和出版人,您更喜欢哪一种头衔?为什么?
叶匡政:我当然首先是个诗人。我认为诗人就是一种质疑的力量,是这个时代的良心,代表了大多数无法言说的民众的自由意志。
记者:在您心目中,诗歌是否也死了?
叶匡政:诗歌是一个可以使人永生的事业,她当然也是永生的。诗歌保存的是人类追求自由的情感与精神。唐朝时,洛阳有八百富商,今天我们早已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今天我们还在吟咏李白、杜甫的诗。这就是诗歌的生命力。其实,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学,是一个后天的概念。在没有我们今天的文学观时,我们照样诞生了《诗经》这样的作品。
记者:能谈谈您现在创作诗歌以及其他的现状吗?
叶匡政:我目前创作的主要是长诗和组诗。我一直在尝试写出让自己吃惊的文本。比如我近年发表的长诗《571工程纪要样本》就是把历史史料与诗歌文本并置,来探索诗歌与历史可能的关系。另一组诗《外婆传习录》,可以称之为“新儒诗”,它是儒家思想的原声传达。这些年我诗歌最大的变化,就是作品更多地体现为一种有历史观与价值观的书写。至于其他,我目前主要工作仍然是编书,刚刚编完一套《国学基本教材》,很快会出版,正在筹备的一家民间的人文研究院,也计划于明年启动。
(载《安徽市场报》2007年11月26日,记者:张亚琴 胡作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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