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朴和真实是一切艺术作品美的伟大原则——潜读郁葱的诗《后三十年》

[左岸]

《后三十年》

郁葱

疼一个人，好好疼她。
写一首诗，最好让人能够背诵。
用蹒跚的步子，走尽可能多的路。
拿一枝铅笔，削出铅来，
写几个最简单的字，
然后用橡皮
轻轻把它们擦掉。



文/左岸

在当前浩如烟海的诗歌作品里，要想找到几首过目难忘，令人记忆深刻的诗，还真不多，庆幸我们有一批天才的诗人们，总能填补这个缝隙，使诗歌的巨大雕像浑圆起来。他们独立思考，笔耕不辍，常常为我们奉献惊人之作，著名诗人郁葱的近作《后三十年》就属于不可多得的极品，一经面世，立即好评如潮，引起各个领域的不小震动，它的余波延伸会有多遥远，将无法猜测；我也是这千千万万喜爱有加的读者之一。好诗是有温度的，它在我对生活有所迟疑抑或困顿的时候，给了我放松的理由，诗，瞬间似乎成了一个有些有肉的人，他感情充沛地就站在你的面前，我忘记了这是一首诗，也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写诗的人，好像是神圣预言的突然降临，又好像刹那间沐浴宗教的洗礼，那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读诗的最初，往往是感情无法操控的放纵，而经过一段沉淀之后，理性要迫不及待地追寻这首诗究竟好在哪里？我认为这首诗好在非常个性，非常真实，非常亲和，一读就知道是郁葱写的，里面有他的遗传基因，人生阅历、有他的禀性、信仰、有他的社会关系、对生命和命运的思考等等，一句话，他是在写自己。他是一个普通的行路人，要告诉我们“在他身上一部分变老而另一部分尚未诞生”﹙埃利亚斯•卡内蒂﹚的故事，当他的个人经验带有广泛的普遍性，就易成为代表且产生强烈共鸣，他们误认为你是在写他﹙她﹚们的喜怒哀乐，未卜的将来，也可以说他是位兄长，正和你促膝谈心，也可以说他是一位心里医生，正在为你把脉，于是互动感应的磁场就这样水乳交融地建立起来。
应该说一个诗人光有如此的愿望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持有打通读者灵魂狭窄甬道的器具，换句话说，要找到你布道自己主张的突破口，好诗是瞬间的艺术，不在最短时空内俘获读者，将视之为大忌，诗人郁葱选择的刃，很锋利，就是每个人将要和正在经历的后三十年，这一重大主题，去揭示、开掘。人们经历了诞生、成长，走出校舍，参加工作，乃至封妻荫子之后，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中年的山岗，感叹时光的转瞬即逝，那么自己的后半生应该如何度过，这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首要问题，也是个俗定约成的人生分水岭，所有的荣辱已成过去，该如何“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趁未来还属于你自己的时候，抓住它吧”。﹙摘自伏尼契小说《牛虻》扉页题词﹚人们普遍关心的事情即是诗人高蹈的时刻，诗人紧紧扼住了这一命题，，我相信作者落笔前有一种羽化的超然感觉。
当灵感的风暴来临，﹙亦可谓宗教意念在内心的砰然启动﹚所有的杂质随风而去，只留下带根须的东西。相应而来的必是简洁通透的语境，方能融入一体，于是我们读到诗人采用开门见山的句子展开他的世界观，诗人挑选了三个典型的生活场景，来体现他的态度，“疼一个人，好好疼她。”“好好”这个修辞既民俗化又形象化，“疼”这个动词很具有亲和色彩，又不乏生动具象，试想如果用“爱”一词，恐怕就俗气多了，把大众喜乐见闻的口语准确地移植到诗中，这在古今中外的佳作里有举不胜举的范例，仅《红楼梦》就可供我们佐证。“好好疼她”包涵多少内容？可谓简约而深刻，读到这里，再执拗的男人也得鞠下躬来，反省自己。“写一首诗，最好让人能够背诵。”我想诗人写下这一句不仅仅是自己对诗歌的认识，﹙我非常赞同这个提法，不被人传颂的诗不是好诗或者不具备背诵的诗缺乏时代的共振元素，诗，依靠新鲜的想象句子，让读者难以释怀，小说依赖塑造人物形象，感动读者，说来说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诗歌，我们只是记住了几句话，而小说只是记住了几个人物的名字，如此而已﹚更是给了我们一副望远镜，让我们对事物有一个透彻的了解，如何善待它，过程固然重要而结果却是根本这一真理。当我读到“用蹒跚的步子，走尽可能多的路。”想到了“笨鸟先飞”，想到了“逆境是磨炼人的最高学府”﹙苏格拉底﹚，也不能不想到伊兹拉•庞德说过的“重要的不是思想，而是思想的深度”，来印证诗人对待凸凹的生活怀抱勇敢的精神的不屈写照。可以说这三个排比句子粘手而来，开诚布公，不施半点粉黛却充满了朴实无华的哲理，对每个人都能对号入座用上，诗的所谓功能就是对某种沉睡的唤起。
就此，诗的第一策略已经完成，它要亮出底来，佩服诗人运用了一个极为普通的细节：通过“拿一枝铅笔”，“削出铅来”，“写几个最简单的字”，“然后用橡皮/轻轻把它们擦掉”，一连串的动作，将诗一步步推向高潮，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贺拉斯有句非常精辟的话：“如果你按排的巧妙，家喻户晓的字便会取得新的意义。”即是这个道理。“铅笔”，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司空见惯的日常用品，且早已被诗人们写烂，似乎很难再煽起激情，郁葱却知难而上，充分显示了诗人不但对事物胸有成竹，而且善于深入其内部，挖出本质的东西，睿智的眼光所至，新意由此便无了藏身之地。也就说最大成功的地方出现了，加入了铅笔与橡皮的戏剧色彩，陈旧不堪的意象有了绝处逢生的延伸或者得到了新生，由此，我的阅读不知不觉拐进了这样一条路径：一个要“泼墨留芳传世”，一个要“不带走一片云”，看似水火不相容，实则体现了世界万物皆遵循矛盾对立统一的法则，相互制约，相互平衡，来抵达和谐共存。在这个进行不下去的停顿中，我认为诗人同时扮演了两个角色：一方面诗人视文学肝胆相照，一生激扬文字终不悔，铅笔方寸，赤心无极，大有“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之志，另一方面，出之一位学识颇高的诗人和他的修养必然相辅相成，豁达逸然，心静止水，一种超凡脱俗的姿态促使他笑傲自己拥有的名声，即便全部拭去也无妨的大胸怀、大境界。
郁葱的平民化意识的写作无疑在这首诗里获得了巨大成功，也为我们验证了罗丹在名著《法国大教堂》里的一段精彩论述：“独特性，就这个字眼的肯定意义而言，不在于生造出一些悖于常理的新词，而在于巧妙使用旧词。旧词足以表达一切。旧词对于天才来说已经足够。”至此，令我们茅塞顿开。
同时，这首诗给我们的启示，用最可能的简单去完成令人望而生畏的复杂，是考验一个成熟诗人向更高处跨越的自觉禅悟，想一想毕加索、梵高、齐白石、卡洛斯•威廉斯、庞德、洛尔迦、无论从画上或诗里都能看见大略简洁的笔触，令世人称道，记得有位外国作曲家曾说过“简单的音符最动听”，当然这种简单非一般意义上的简单，而是人们想要渴望的想要说出的却苦于找不着，于是艺术家适时充当了这个代言人的角色。在音乐领域更有说服力，约翰•皮尔彭特创作的歌曲《铃儿响叮当》、希尔两姐妹谱写的《祝你生日快乐》，他们风靡世界的原因都因为简单优美所至。
我们有理由相信郁葱的后三十年一定更精彩，也期盼他创作出更多不愧于我们时代的诗歌，期待是美好的，我想把德国作曲家格鲁克一生遵循的信条作为结束语而与朋友们共勉：
质朴和真实是一切艺术作品美的伟大原则。

2009-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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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嘴，一块石头的裂缝